□甘桂芬

读书经常能遇到会心的地方。有一次，看到一个比喻，说：“我拘谨得像咖啡勺里的方糖。”我不禁一笑。这很适合形容许多场合下的我。

我经常感觉自己像勺子里的方糖。比如，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审视、打量、评判，尤其是当我的命运要由这些打量评判我的人来决定时，会愈发不知所措，忘掉了该如何表现自己，仿佛神经短路，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欲努力表现的愿望彻底落空。后来有很多朋友说你干吗那么拘谨，为什么不能放松些，把那些审视评判你的人当作一堆萝卜白菜？我努力尝试过，但是没有效果。我甚至按照专家的建议在登场前咧开嘴露出8颗牙齿，微笑，深呼吸，对自己说：我行我行我行！可一走上准备表演的舞台，一切统统变了卦。就像机器断电，立即陷入反应迟钝、木讷慌乱的窘境，平日在家人朋友面前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

我反思这个问题，把自己放在一块方糖的立场去考量，试图找到自己莫名紧张的原因。

我想，方糖在方糖罐子里是适意的。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大家面目类似，大小相同，甚至不依靠精密仪器测量，很难用肉眼判断这一块和那一块的不同。所以这样泯然众人的环境令方糖感到安全。但是被挑出来盛在勺子里的方糖，它是孤立的，脱离了可以淹没它的环境，失去了支持它的集体，它对即将独立面对的危险感到完全无能为力。强大的持勺子的手操持着它的命运。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它很难不恐惧。

我也不喜欢怀着恐惧的等待。悲观的人总是惯于以悲剧幻想自己的未来。我曾经和朋友谈起，倘若我因为触犯法律被判做死缓，那么我宁愿立即慷慨赴死，而不必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导致精神崩溃。

我想方糖的拘谨，是因为对环境的无力把握，对自己命运摇摆性的极度恐惧，就像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我们。

我揣测，方糖在罐子里时，因为泯然众人而沾沾自喜，对逃脱融化怀着侥幸。在咖啡勺子里时，一定是被不幸中标的恐惧吓得背过气去，怕是连哀求都忘记了。拘谨，是啊，除了拘谨，它能怎样？倘若被扔进咖啡杯，那么是好是坏心里都有了底。不就是融化吗？还有更糟糕的结局吗？反倒有英勇就义一般的慷慨。甚至可以非常阿Q豪情万丈地喊一声：2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做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甚至是唯一一次的英雄。但是等待被处理是可怕的，不能不屏住呼吸听候宣判。

我记得希区柯克说过，对他来说，最好的礼物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恐怖。作为庸常日子里对悬念的期待，恐怖是受欢迎的，但是我相信大多喜欢恐怖小说的读者，并不希望那些恐怖场面真正落实到自己生活里。

大多人没有勇气打破现有的平衡，舍不得离开熟悉的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们已经习惯了方糖在罐子里一般的格式化程序化的人生，在固定的轨道上怡然自得。但是社会总会在一个一个失衡又平衡中进步。平衡的每一次打破都是一场革命。在变革后陌生的环境里，我们也应当有独立开拓的勇气。也许危机背后藏着一个奇迹，我们没准会因此获得一个赢得更美好明天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