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

那个暮秋的傍晚，我忽然看见了落在坟树上的鸽子。

那是栽在坟前的一棵柳树，坟的四周是刚刚出土的麦苗。在我们这儿，一个老人死了，殡葬那天，他的儿子会扛着一截挂着纸幡的柳棍，走在灵柩的前头，然后在下葬时把柳棍栽进墓坑，柳棍迎风沐雨，慢慢地长成一棵大树。

当我看见落在坟树上的鸽子时，我愣住了，我看着鸽子洁白的羽毛，肃穆的神态，想象着这个傍晚鸽子为什么会选择站在一棵坟树上。坟树的枝条在风中摆动，鸽子在摆动的枝条上静静地站着。

我是一个从小就爱鸽子的人，我一直认为鸽子是乡村鸟类中的贵族，它悠然飞翔的姿态、纯净的羽毛，蹲在瓦顶上的自若，都显得沉静，让人喜爱。

我一直看着坟树上的鸽子，为鸽子肃穆的神态感动。坟的下边埋着一个死去的老人，坟树上落着白色的鸽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宁静与和谐。后来，那些鸽子终于从坟树上飞了起来，这还没完，它们凌空绕坟树又转了几圈，才悠悠然向村庄飞去。

几天后，我在那棵坟树上又看见了鸽子，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一种偶然。

后来的故事使我这个几年来一直在外漂泊的人对鸽子有了更深的理解：坟里埋葬的老人曾经是鸽子的主人，一个有教养、有知识的乡村老人；他原来在一个山区小镇教书，回到村里后养了几十只鸽子，他每天准时喂养，和鸽子相濡以沫，相互厮守，看鸽子悠然地飞翔，鸽子落在院里时把他的身旁铺成一片雪白。他出去散步的时候鸽子旋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头。他高兴时哼几句土腔，鸽子“咕咕”地叫着，和着他的哼唱。

他是坐在院子里走完人生的，他轻轻地闭着眼，死得很安详。面前整齐地落着几排鸽子，像一个精致的白玉花环，它们默默地守着老人，老人和鸽子显得那样静谧。

乡亲们向我描绘了老人葬礼的场面：殡葬的路上，低低的天空飞满了洁白的鸽子，不仅仅是老人养的几十只，它们还唤来了同伴儿，白色的翅膀铺满了整个坟地，像下了一场大雪，直到殡葬结束，鸽子还久久地逗留在坟地的周围。

我无法想象那种场面的壮观，那种壮观也只有一个虔诚的养鸽老人才会拥有。老人是幸福的，当他和自然中的鸟类融合在一起时，他是真正幸福的一个人，他的一生是无遗憾的。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在老人死后，鸽子几乎每天都在老人的坟头盘旋，或在那棵逐渐长大的坟树上静静地站立。我为老人获得的这种惦念，为这些真挚的鸽子流泪，我对这些鸽子又增添了几分敬重。

我常常会想起田野上的那棵坟树和坟树上的鸽子。那个走了的老人，有鸽子陪伴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