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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31版: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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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桶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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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桶专政

中原网  日期: 2008-01-18  来源: 郑州晚报  
  名家新篇

  周泽雄

  假如世上不曾有过杜康师傅,人类中大约一半左右会嫌生活缺乏生趣,五分之一的人会抱怨日子“淡出鸟来”,另有百分之一的人大概将被迫思考“活着还是不活”的问题。至于我,则不知不觉,浑然不觉生活中缺了点啥。我天生不会喝酒,人类在酿造业上取得的种种非凡成就,与我全不相干。你若觉得我可怜就尽情地施舍同情心吧,你若觉得我可悲就尽兴地表达鄙夷吧,反正我还是不知不觉,自我意识中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感觉。公正地看,我之不会喝酒,应按生理缺陷论处。

  嘲笑有生理缺陷的人,已是文明人的禁忌了,对聋哑人或盲人,国人的觉悟都有了相当的提升,都知道应该加以关怀。然而,对某些表现方式较为隐蔽的生理缺陷,人们的认识似还有待提高。尽管古人早就有过“诗有别才,酒有别肠”的著名论断,旗帜鲜明地证明,喝酒其实和写诗一样,属于天下最勉强不来的事情,但当朋友们在酒席上分宾主坐定,尤其当一溜酒瓶如十八般兵器在一边森列待命的时候,一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性格豪爽、腹有酒泉的朋友,这当儿自然英姿勃发,活脱脱一位当代武松,而如我这等性格虽然谈不上卑琐但偏偏视酒如鬼的可怜虫,就只有暗自叫苦、酒未沾唇心先毛的份了。简单地说,世上无论哪一种酒,到了我嘴里,命运都与“春风过驴耳”不相上下,再好的啤酒,我都有能耐把它喝成马尿。这是一份命里注定的煞风景,它并不以我与朋友间友情的深浅而转移。在我居住的上海,由于并无“煮酒论英雄”的习惯,即使我以茶代酒,也不会遭致朋友耻笑,我倒还能与这份生理缺陷相安无事,就像患有色盲症的朋友看黑白片一样。一旦来到北方,情况立刻大变。

  与北方朋友在酒席上一坐,我的悲剧就正式开锣了。见朋友举杯在手,开始绕桌巡回,发表灌肠演说,我的体表温度就急剧下降,原来还算差强人意的那点社交智力,立刻蒸发殆尽,浑身上下也在第一时间进入白痴状态。早先,不知深浅的我还曾试图与朋友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解释我之不会喝酒纯系天杀,低三下四地恳求得到额外豁免。但我的话音尚未落地,朋友们即用一连串明显经过无数次彩排合练的顺口溜,让我明白住口才是硬道理,喝酒才是大丈夫。我发现,即使我的智力没有因恐惧而下降,即使我具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口才(你当然知道,实际上我连猪八戒的口才都没有),我也不可能幸免于难。因为,我不是在与一位朋友斗嘴,而是在与一种比酒窖还要神秘幽深的文化现象进行对抗,除了失败,不可能得到第二种命运。所谓失败,其实也就是这样:每次与北方朋友吃罢饭局,两小时后我都能从镜子里看到一百个我,个个摇头晃脑,面如白无常;个个冲着我问道:你是谁?

  当我终于清醒过来,我难免会竭力回想朋友们酒席上说的种种趣味横生的劝酒话,越想越觉得奇妙,越觉得深不可测,越觉得即使为此再死上一回,也是物超所值。我一直想到脖子抽筋,才猛然发现,依据他们的逻辑,原来人类最伟大、最忠诚、最可靠的朋友,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座座酒桶。当原本无知的酒被转型为一杆秤,人际间的忠诚、友情都必须经由它的过磅才可能得到衡量,平心而论,依旧无知的酒并不会产生多少狂喜(表现为啤酒还是啤酒,三十八度的中性白酒不会因为激动而骤然发酵成六十二度的烈性酒),人类赖以自豪的理性,却有了相当程度的滑坡。

  说句煞风景的话,中国酒席上如此丰富多彩、机智百出的劝酒语,本质上是反智的,它们只是音节上有趣、口感上滑溜而已。信奉酒桶霸权,对于天生的刘伶一族,自然如鱼得水,两相欢悦,对于我等酒席上的弱势群体,则构成了一种可怕的酒桶专政。酒桶专政的特色在于:赋予酒精以最高裁判官的地位,让酒杯表达一切,包括证明一切,否定一切,赞美一切,贬低一切。仿佛酒精不是酒精,尽管酒精还是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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