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
吴培利
有谁能够想到:在我单位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屋里,竟然同时居住过两个家庭!
我和老公伟把家具搬进那间屋子没多久,就发现房间里增添了新成员——一对老鼠夫妻。大概它们是嗅着屋子里的烟火气来的。
它们的个头儿不大,尾巴细细长长,偶尔会瞪着小黑眼珠,溜着墙根儿和我们打打招呼。如果不是那只母鼠大腹便便,一副笨拉拉的样子,很难分辨出它们的雄雌。
伟爱好绘画艺术,那间屋子近似等于他的创作室。他担心自己的作品被老鼠们偷去,几次想把那木门的下沿用铁皮帮了,把它们两口子轰出去,都被我制止了。我说,看在鼠妈妈怀孕的分儿上,就不要让他们居无定所了吧?当时,我正好也快要当妈妈了,对什么都是慈悲为怀,宽大处理。我坚信,只有心怀善念的妈妈生下的孩子才会漂亮健康。
那时,我的肚子也有模有样地鼓起来。伟开玩笑说:你就是那只母老鼠。我以牙还牙:那你就是那只公老鼠了——顺便补充一句:我们两个都属鼠。
这对小夫妻大约很清楚它们是寄人篱下的,因为我们在家的时候,很少能听到它们的响动。若不是我看到自己为它们特地准备的馍屑剩饭隔几天就不见踪影,我准以为它们主动搬家了。
苏东坡先生有诗云:“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我也的确是怀着怜爱之心的,只是更大成分是怜惜我们刚刚置办的家具、衣服、被褥。心想:只要打发了老鼠的肚皮,它们就有可能不去对我们的家具、衣物下口了吧?
起初,它们大约把小窝安在了我们的床柜里。因为有回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床下有响动。床柜里面放着几条被褥。我敲敲床帮说:“亲爱的,拜托你们挪个地方吧?”第二天,我把床柜打开,把被子翻了一遍,并没瞅见他们的踪迹。后来,床下再无声响。
忽然一天晚上,家里一反常态地喧闹起来。不是我们两口子喧闹,是鼠类的喧哗。伟正在他的画布上挥毫泼墨,此时停顿下来做沉思状:“好像又添了新成员了。”我说:“莫不是它们生了?”伟轻叹一口气:“这个家的成员越来越多了!”我说:“添丁进口,家族兴旺!宅气好呗!”
后来,家里忽然寂静下来,再无他们的踪迹。我给它们留下的剩饭,也不见下,直到放臭,倒掉。等终于确定它们在斗室之内绝迹之后,我大惑不解。
直到十年后某一天,伟指着一篇文章对我说:“你看看这篇……”那是一篇写老鼠的文章。文章的作者大概是个艺校学生。他说有一段时间,他们宿舍鼠患严重,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后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法子,一试,果然管用,那老鼠家族从此在他们宿舍绝迹了。那方法是在一只老鼠身上涂成五颜六色,别的老鼠见了它,必然惊吓,弃它而去。而它自己,也会孤单单度过余生。
我很奇怪:“你怎么想起研究老鼠心理学了?”他说:“我想起了和我们同居过的老鼠。”我说:“真遗憾!后来它们怎么就搬家了呢?”他说:“恐怕是因为我……”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他在一个抽屉里找东西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了鼠窝。有一只老鼠没有来得及逃窜,被他逮个正着。他一时童心大发,浓墨重彩,在老鼠身上画了个猫的鬼脸。
我不由对那窝老鼠心怀愧疚。有些无心之失,恐怕是永远的鸿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