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旁,总是堆积着如山的矿渣。那是发电厂烧剩后的渣滓。群众称作煤渣山。
有一年,二哥烧伤住院,本来就贫穷的家庭,如霜后的田园,破敝不堪,没有钱买煤。眼看冬天要来了,如何度过漫长的冬雪天,成为一家人发愁的大事。
在外上学的三哥知道了,逢周末就提着袋子,骑上破车子,跑了很远,去煤渣山上寻来一些被烧得丑陋不堪的青色煤渣,说,这东西能烧。
我们都很怀疑。在距离煤矿不到百里地,习惯了靠乌黑的煤或干柴过冬的家乡,许多村民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三哥却依然如故,迎着晨曦去,顶着星星归,一趟趟往返,煤渣很快堆满了他的小屋。
母亲看他那热心的样子,长叹一声,去河坡的树林里四处寻觅枯枝,准备过冬的燃料。
等到三哥放寒假回来,家里已经狼烟动地地燃烧起来各种凌乱的枯枝。熏得卧床养伤的二哥直咳嗽。三哥默默地将枯枝全部移去,不顾一家人的反对,执意往火盆里添加那些丑陋的煤渣。
但许多煤渣并不燃烧。火盆渐渐冰凉。处在半昏迷中的二哥喃喃喊冷。母亲给二哥加了一床棉被,又把枯枝拖进屋子,数落了三哥一顿。
快嘴的邻居们知道了,就多了些谈资,闲聚时,调笑说:“地儿的哥哥真是上学上蠢了,要是煤渣能烧,那八十岁老太太就能生孩子了。”还有人说:“真是穷疯了!”我偶尔听到了,噙着泪水,满面羞愧地跑回家,再不与三哥一起上街了。
后来,大雪封门,院子里储存的枯枝却被淘气的小侄子点了一把火,烧尽了。连绵数周纷纷扬扬的大雪,阻断了到河坡去打柴的路。等到家中所有能烧的东西都被劈开,塞进张着大口的火盆中后,家里又冰冷如窖。
三哥重新把煤渣拿出来。这一次,他拿来的煤渣却如炭般清脆燃烧,火光旺旺地,温暖洒满了小屋。
我们都很惊讶。
三哥一边用锤子砸开煤渣,一边说:“从物理学角度讲,电厂的高炉,是不可能充分燃烧每块煤的,我相信总有不少煤渣还存着能量,这些天,我费了些工夫把它们找了出来。”
我拿起三哥砸开的那些外表丑陋、内核乌蓝的煤渣,琢磨了半天。
靠着这些小小的“废物”,我们度过了温暖、清洁而饱含诗意的一冬。
长大后,到矿山旁上班。冬天来了,一些贫困、本分的矿工家属常常到煤渣山上捡这些东西当炭烧。我才知道,三哥捡来的那些曾让我羞愧得哭泣的煤渣,有个好听的名字:煤核儿。
20多年后,我还惊讶地发现,它竟是一味中药。前年,我突然口干,大量饮水,身在医院的我,如神农般尝遍百药,无效。从农村来探望我的老表舅,到煤渣山上砸了半天,找了一些内含铜丝样物质的煤核儿,烧红,浸泡在陈醋中,吩咐我把醋饮了,我依言而行,至今无恙。一位老中医听说了,半信半疑地从我这里取走一些煤核儿,试用到病人身上,效果甚佳。见了我,就感叹说,真想不到。民间有宝啊。
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