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在地下放心,你耗尽心血和生命才写出来的剧本,我们一定要把它拍成电影,奉献给观众。大家也都在为此努力着。”
国弘佑子的丈夫国弘威雄先生生前是一名剧作家。1997年起,佑子一直协助身患癌症的丈夫拍摄一部讲述当年日本侨民从中国葫芦岛遣返的电影。2002年影片尚未最后完成,国弘威雄不幸因病去世。这成为他们一生的遗憾。
这部电影是根据国弘威雄和妻子的遣返经历来拍摄的。为了拍摄,他们又回到了东北,回到了葫芦岛,回到了60年前那场充满艰辛困苦,也充满中国人宽容,具有人道精神的大遣返……
事件背景
日本向中国东北大移民
战败投降后移民被遣返
葫芦岛是中国东北一个普通的港口城市。日本战败投降后,1946年5月到1948年9月,总数105万滞留在东北的日本侨民,从这里登船遣返回国。在这支庞大的遣返队伍中,国弘威雄当年15岁,佑子14岁。
伪满时期长春被称做新京,是伪满洲国国都所在地。当时,在新京居住着很多日本人。国弘威雄的父亲1931年作为工商业移民来到长春,在这里经营一家旅馆,叫大雅庄。1932年,国弘威雄就出生在这里。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军国主义终于把对中国东北蓄谋已久的野心付诸武力行动。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后不久,日本政府制定了一个庞大的移民计划。按照该计划,日本将在20年间向中国东北移民100万户。并声称“向满洲大规模移民是充分利用满洲土壤的日本政府的国营事业”。
1932年,日本政府开始向中国东北大量移民。当年10月13日,日本第一批“开拓民”到达佳木斯,他们的名称是“佳木斯第一屯垦大队”,但他们既不垦荒,也不种田,而是在佳木斯城担任起了军事警戒的任务。5个月后,越来越多的“开拓民”相继到来。
随着日本人的到来,世代居住在这片黑土地上的中国农民的土地则被无情剥夺。当时一垧中等熟地的价格是83元,即使是中等荒地也在40元左右。而日本人则不论荒地还是熟地,一律以每垧1元钱的价格强行购买。到1945年,日本移民从东北农民手中夺走土地3900万垧。日本政府还将国内的青年妇女迁至东北,经训练后指令与日本移民结婚,他们期待这些深入中国山河深处的移民,在所到之处复制出大大小小的日本国,最终将另一个国家化为乌有。
这曾是日本国策之一,特点是以农业移民为主。这样到1944年9月,日本移民总数达到最高点1662234人,到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前日本农业移民达321873人。这么多的移民,在日本战败投降后很快就沦落为难民,这才有了葫芦岛百万日侨大遣返。
中国人民宽容对待日侨
1945年8月9日,苏联对日宣战,并向驻守在中国东北边境的日本关东军发起进攻。在苏军怒涛般的进攻下,日本关东军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坚强工事仅3天便被全面摧毁,被称为“陆军之花”的关东军放下武器。随着关东军的溃败,被当做日本军国主义侵略工具的日本移民开始了逃亡。
当年的被遣返者田原和夫回忆说:“苏联军队来了以后,就沿着牡丹江进攻。在那里我们都成了俘虏,和日本兵一起被关进了收容所。10月12日苏联军队释放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之必须得先回新京,只好走回去。”
多年以后,田原和夫把自己在东宁的经历以及后来逃亡路上发生的一切写成了一本书。在书中他着重记述了自己及其他100多名学生在一个名叫石头村的地方发生的故事:“100多个好像乞丐一样的少年来到了村子里,村民们都很惊讶,不知如何用语言交流。我会说一点点中文,而对方也有人会几句日语,这样比画着说了很多。最后终于搞清楚了,大意就是说:“你们这样很可怜,今晚就在村子里睡吧。”
石头村坐落在牡丹江畔,当时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1945年10月12日,疲惫不堪、饥渴交加的田原和夫、间濑收芳和100多名日本学生在惊恐不安中来到这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石头村村民给了他们热情的帮助。
收留间濑收芳的是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妻。当时间濑因为得病身体虚弱,老太太把他抱上炕,并打来热水给他洗脚。间濑收芳回忆说:“老太太一定是把我当成她的孩子了。她给我洗脚时所体现出的温情很有人情味,那种内心的喜悦一辈子也忘不了。洗完脚后就让我坐在炕上,在中间有个小桌子,让我在那里吃饭。”
次日早上,在吃过村民准备的早饭后,这群死里逃生的少年离开了石头村,徒步到达牡丹江。在那里他们坐上火车回到长春,等待遣返。
在黑龙江省方正县有座日本人公墓,埋葬着5000多具日本开拓团难民的遗骨。他们大多是日本战败后,1945年的秋冬从佳木斯一带逃亡到这里因饥饿和疾病而死的妇女、儿童和老人。83岁的方正县村民郭真回忆说:“当时,他们走了好几天,路上死的死伤的伤,有的把小孩都扔了。中国人就把孩子带回家去养。”
郭真因为会一点日语,当年曾与逃难到此的日本开拓团难民有过一些接触。他根据自己的亲眼所见,写了一个剧本。在剧中,他详细记述了当年日本开拓团难民的悲惨境遇以及中国百姓给予他们的帮助。郭真说:“死掉的日本人,中国人都把他们给埋了,有的入的是中国坟地,就是和这个家庭的成员一起埋在里头了。咱们中国人对日本人就是以德报怨,既往不咎。”
日本采取弃民政策
为了拍摄关于大遣返的电影,1997年,国弘威雄再次来到长春。走在长春的街头,那已逝去半个多世纪的往事又浮现在了老人眼前。
1945年春,国弘威雄还是新京第二中学二年级的学生。随着日本侵略战争的失败,大量日本侨民纷纷逃难回国。当时东北日本侨民逃回国内的路径是经丹东进入朝鲜,然后从朝鲜釜山登船回国。逃亡的日本侨民拥进了新京车站,车站内外被逃亡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国弘威雄一家拼命挤上了一列运煤的货车,列车在倾盆大雨中向丹东疾驰而去。
1945年8月,苏联红军进驻长春后不久,日本外务省向海外日侨发出训电。电令要求所有日侨一律停留在现地,等待下一步安排。国弘威雄一家乘坐的货车停在了丹东,他们被就地收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的命运将会怎样。
1945年8月底,被日本政府遗弃在东北各地的日本侨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哈尔滨、长春、沈阳、鞍山、锦州等大中城市,被安排在收容所里,在死亡、冻饿、疾病中煎熬。
日侨会曾派出密使专程回国汇报日侨难民的窘迫状况,希望日本政府能拿出解决办法。然而,日本政府对此未作任何答复,这使得流落海外的日侨感到忧虑、愤懑。被遣返者国弘佑子说:“我们认为日本当时采取的是一种弃民政策。就是让国民在当地定居下来,总之就是不希望他们回来了,即使回到日本也没吃的。”
1945年9月2日,在停靠于日本东京湾的美军密苏里号战舰上,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代表日本政府签下投降书。9月5日,在盟军设在东京的司令部,麦克阿瑟与重光葵举行会谈。麦克阿瑟表示,如果是为了撤退侨民,可以解除对日本船只的封锁。但会谈并未提到具体的遣返安排。遣返,还是遥遥无期。
1945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为了生存,不少逃难的日本侨民又回到了原住地。在丹东苦苦等待的国弘威雄一家不得已又回到长春,原先的住处已被苏军征用,他们住进了长春火车站前满铁社区的空房。为维持生计,许多日本人四处打短工、卖苦力,更多的日本人则靠变卖家产为生。他们在有关遣返的消息和谣言中时喜时忧,度日如年。
半年遣返100多万人
早在1945年7月17日,美、苏、英、中等同盟国在波茨坦召开会议。会议规定,日本军队在完全解除武装后,包括家属和日本平民都将被允许返乡。日本当时滞留在海外的总人口达到660万。其中有330万是军人及军人家属,另外330万是平民。仅在中国就有日侨俘310万之多。根据《波茨坦宣言》精神,中、美在战后不久,就开始酝酿和筹划东北日侨的遣返问题。
遣返日侨的港口原定为大连、营口,但这两个地方当时由苏军控制,苏联拒绝使用这两个港口作为遣返之用。于是便改在了由国民党政府控制的葫芦岛。葫芦岛港是1929年张学良将军开工建筑的。就是这个港口,成为了百万日侨的再生之地。
很多被遣返的日本侨民还记得1946年的那个春天,春风捎来了有关遣返的好消息——1946年4月23日,在中国东北的日本侨民收到了向葫芦岛集中的命令。5月开始,他们乘上了一趟趟开往葫芦岛的遣返列车。
1946年5月7日,天气有些阴霾,但那些等待上船回国的日本侨民心中却充满喜悦。这天,停留在葫芦岛港口的2489名日本侨民作为遣返的第一批人员,终于在轮船的汽笛声中离开了葫芦岛港。他们带着日本军国主义留给他们的创伤,带着中国人民人道主义的宽容大度离开。人类历史上,一次规模巨大的民族大遣返开始了。
国弘威雄一家是在1946年7月26日由长春乘列车出发的。先到了沈阳,然后在锦州被隔离收容。1946年8月8日离开锦州收容所,坐火车来到葫芦岛。当大海出现在他们眼前,很多人不禁潸然泪下。他们知道,大海的另一面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家。
日本战败投降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民主联军与国民党在东北展开角逐。1946年9月下旬,中共管制区除部分留用日侨外,其余全部遣返完毕。在中共管制区的日侨遣返结束后,国民党控制区的日侨继续遣返。1946年5月7日到1946年12月,半年多时间里,经葫芦岛港共遣返日侨101万多人。其后,到1948年,3年间共约105万日本侨民从葫芦岛遣返回国。
田原和夫说:“100多万人在6个月的时间里乘船回国,这在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而且日本人在满洲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有开拓团,有住在城里的人,还有老人和孩子。能把这105万人成功组织起来遣返是很了不起的。”
1946年11月底,在最后一批大规模遣返的日侨即将登船之即,沈阳日侨俘管理处处长李修业来到了港口为他们送行。他对这批即将离开中国的日侨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你们回去以后细细想想、比比,你们是怎样对待中国人的,中国人是怎样对待你们的。希望你们以后只带友谊来,不要再带刺刀来。”
在葫芦岛龙湾公园有座“恩”字碑。这是一位当年遣返的日侨省下养老金修建的。简单朴实的一个“恩”字,寄托了许许多多遣返者对中国人民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