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在出版社当小编辑。那时候,江苏文艺出版社招牌是老的旧的,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由大教授大书家胡小石先生题写,真正挂牌的历史却不长。当然也可以说是恢复,文艺社在上世纪50年代曾开业过几天,出过几本还算不错的书,很快没了踪影。
各地的文艺出版社,大都是改革开放成果,大都是从各省的人民出版社脱胎而出。很长时间内,人民出版社相当于今天的出版集团,很多科室藏龙卧虎,一逮着机会纷纷宣告独立。记得有一天,一位快毕业的北京研究生来到编辑室,东张西望,然后十分随便地问在这里工作怎么样。我们说很好呀,你看,大家工作得不是很愉快吗?那位于是笑着说,哥们儿,那就定下来,我来你们这里上班。
二十年前,进出版社就这么容易。我一直习惯对别人说,自己当年研究生毕业,所以选择出版社,是因为这里福利好有房子。其实这并不完全是真话,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小说家喜欢编故事,喜欢夸张和变形,我进出版社,说白了,也和北京那位研究生兄弟一样,隐约觉得这不错,冒冒失失就来了。
年代不同,人的想法也不太一样。上世纪80年代,年轻人找工作要比今天浪漫许多。说起来滑稽,那年头不流行跳槽,找单位像大姑娘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哪上班在哪白头偕老,按说如此这般,进哪个单位,还真应该慎重再慎重,可是大家似乎无所谓,在什么地方上班不重要,好好干活让自己有点真本事,这个才重要。
很多有作家梦的文学青年,往往会选择先当编辑。今天文坛上有些名声地位的作家,譬如王安忆,譬如刘恒,譬如铁凝,譬如苏童和周梅森,当年都是文学期刊编辑。和这些人不一样,我进出版社,并没打定主意要当作家。受家庭影响,我一向觉得写作不能算是个正经职业,而且要当编辑,也不应该在杂志社,要在出版社货真价实地编书。这样的观点显然不对,我心里确实这么想的,文学杂志社里当编辑,多少有些野狐禅。
那时候,佩服的是那些有着丰富出版经验的老人,他们的学问与纯粹做学问的人相比,丝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优秀的出版家必定是个知识非常全面的人,他们对选题的把握,对内容好坏的判断,对市场的从容,对案头工作的敬业负责,对错字别字的职业敏感,始终让人感到羡慕,我真心地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二十年前,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写作的原始冲动,会让我毅然放弃编辑这职业。二十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开始怀念起在出版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