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雨后。城市近郊。

　　这是一条新建的马路，还没有通车，我悠闲地散着步。湿漉漉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草芽和油菜花的味道，还有不远处滚滚车流裹挟而起的城市的气息。

　　没有汽车，甚至也没有什么行人。马路的一头，连接着通往城市的主干道，现在，还拦着栏杆，禁止通行；马路的另一头，在一块稻田前戛然而止，那里暂时是这条路的尽头。一条没有开通的道路，还是一条没有目的地的道路，没有人会冒险闯入。但很快就要通车，也许就在明天。只要通了车，它就会像城市里的任何一条道路一样，车水马龙。人们总以为，城市的道路是没有尽头的，至少它会连接上另一条道路。

　　我刚刚搬到附近的一个小区，一个同样刚刚建设好的小区。一年前，这块土地上，还生长着稻谷、油菜、小麦、棉花以及各种蔬菜。我搬到这里，希望能早晨推开窗户，就看见土地上的氤氲，而不是汽车尾气所形成的青雾。我的想法多么奢侈。不用一年半载，这条道路，就会和我住的小区一起，被新的小区、工厂和道路，重重包围。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漫步。当我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像一滴雨一样落到地面，我惊讶地发现，马路上，竟然行走着那么多脚步。

　　我看见了一只小龙虾。多么奇怪啊，一条人类的柏油马路上，竟然会出现一只小龙虾，它是从谁的菜篮里逃逸出来的吗？我好奇地蹲下身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惊奇地发现，在它的身后，一只，又一只，数一数，竟有十几只。它们昂着头，伸着长长的触须，挥舞着钳子，一点点向前挪动。它们正在艰难地穿越这条宽宽的马路。

　　也许，这附近曾经有过池塘，或者小河？它们的父母生活在这里，爷爷奶奶生活在这里，这个春天的早晨，当它们突然醒来，却发现它们的家园上，已经矗立起了一座座高楼，到处都铺上了混凝土，于是，它们才冒险搬迁？它们太矮小了，无法看得更远，但它们一定嗅到了马路的另一面，还有熟悉的泥土的气息，以及水流的响声吧。

　　小龙虾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在这个春天的早晨，雨后的马路上，还有哪些不速的访客。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了一只很大的青蛙，黄绿相间的后背上，还披着一层水草。这个可爱的家伙，看起来好像还没有完全睡醒，神情有点发蒙，又像是累了，一动不动地趴着。在离青蛙不远处，两只蜗牛，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向前爬着……

　　还有水蛭，还有蚯蚓，还有癞蛤蟆，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

　　就像听到了什么号角，它们成群结队，从马路的一侧，向另一侧爬着、蹦着、挪着。

　　一滴雨水，落到我的脖子上，有点凉。春天的早晨，零星的雨水，还在下着。忽然明白，是昨夜的春雨唤醒了它们，而当它们从泥土中苏醒过来，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家园，已经另有归属，它们必须尽快逃离。这条刚刚建好的马路，是一条通往春天的道路，也是一条横亘的障碍。

　　早晨。雨后。城市近郊。我意外地看到了一次惊心动魄的迁徙。

　　春天已经来了，没有人能够阻止它们在春天苏醒过来，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一条即将开通的道路。

　　我默默地从那条路上走开，它们一定不愿意有人看到它们有点狼狈的行迹。只是不知道，翻过了这条道路，它们能够找到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