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我对眼前这位黑胖的汉子着实感到奇怪。

他进驻我们小区好几年了，顽固地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他租了小区的一间车库，开着一间糖烟酒类的杂货店。平日里殷勤待客，但在他吃午餐时，想让他离席买点东西，他总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一餐饭也吃不好，你就不能等一会儿啊？”

他就这样常常对我抱怨，让我十分不快。其实，附近不远处就有一家超市。我是看他一个外地人来此地谋生不易，有意照顾他的生意。不过，撇开午餐时光，他还是很和气的。

在我的印象里，这家人对待午餐很隆重。十点左右，这汉子就在小店门前的煤炉上支起小锅，小锅里喷起浓烈的油烟，烧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然后扯起店门前的宽大的帆布棚，摆上方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一杯寻常的啤酒，被这汉子喝得惊天动地。他眼睛贪婪地看着杯子，猛一灌，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张大嘴，嘴角下撇，发出“呃”的一声，显然是陶醉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喝啤酒会有这么夸张。

我让他给我送一箱啤酒。他说，你回家等着，马上就去。这天我家来了客人。我听信了他的话，可餐桌上的菜都上全了，还是等不到他的啤酒。再次去他的小店，他正喝得快活，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吩咐。

我生气地说，你这人真是，你怎么把你的午餐看得这么重要，难道老主顾的生意就抵不上你一杯啤酒？说完，我转身回家。

一会儿，他扛着啤酒敲门进来了，一进门就向我道歉。

他说，我妻子在外做钟点工，累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歇会儿，还要赶回家吃午餐；我老娘每天去康复中心，需要走三条大街过六个小巷，才能在中午开饭前赶回家；我女儿在城郊的一家企业打工，要骑近十五里路的自行车，才能匆匆赶回家；我儿子背着十多斤重的书包，从学校赶回家每天都累出一头汗。吃完午餐，一家人又像潮水一样散去，各忙各的，你看我……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午餐对有些家庭来说，是神圣的。在各自的时间里忙碌，只有午餐以亲情的名义，把全家召集到一起，面对面坐着。

现在，我不再去打扰他的午餐。有时中午下楼去买东西，看见这汉子正夸张地喝着啤酒，我悄悄地走开，装着路过，等他喝完了啤酒再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我知道，他们一家人面对面坐着，我没法替他找到另一种欣慰，替代他眼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