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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38版:情感倾诉 上一版3  4下一版
我的人生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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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中了毒
——一位吸毒者的情感讲述
夏普 制图

对于吸毒者,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有着本能的抵触,然而这次采访,却让我对一位昔日的“瘾君子”多了几分感慨。

他,坐在我的面前,干净利落,结实强壮,彬彬有礼,全然出乎我的臆断。没有颓废,也没有猥琐,他是带着期待而来,内心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渴望,他希望通过这次采访,树立一个全新的自己,证明一个戒毒之后的自己,为未来打开一扇洒满阳光的窗户。

采访中,他一直用信赖的眼神望着我,将封闭已久的内心,第一次毫无隐讳地打开——

倾诉人:长力(化名),36岁,无业

采访时间:10月30日

采访人:晚报记者 崔迎

毒品深渊

长力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来到报社。他把这次约访当做了他走向新生活的出口。见到我,几语过后,他的眼睛红润了。看得出,远离正常生活轨道的他,内心孤苦难言……

他说,外面的阳光很明媚,他很少像今天一样,从蜗居的角落中走出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他多么希望像正常的人们一样,一直行走在阳光下,能与人们自由地交友畅谈。可是,他不行,除了大把的时间外,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个能倾吐心声、说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他有着一段极不光彩的履历,吸毒者的恶名背负至今。从24岁起,他的人生就一直被毒品控制着。12年过去,先后6次被劳教戒毒,在劳教所和戒毒所度过了八九年的时光。4个月前,他又出来了,再次跨出戒毒所的大门,然而这一次,他立下誓言彻底摆脱毒魔的诱惑,回归正常的生活,为此,他渴望着,不断地进行着不懈的努力。

在家人的陪伴下,刚从戒毒所出来,他就直奔武汉做了戒毒手术。这一次戒毒很漫长,他已经有3年没再沾染毒品,36岁的他逐渐开始摆脱了毒瘾。戒毒手术之后,以前具有无限诱惑力的毒品现在已变得毫无味觉了,长久以来毒品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颠覆性改变与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从心理到生理上彻底厌恶了魔鬼般的毒品。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也为了含辛茹苦的家人,他决心重新找回自己。

回到家里,一晃4个月过去,他几乎很少出门,与以前的朋友也彻底断绝了来往。他开始筹备新的生活,满怀希望地联系工作一次次前去应聘,以期盼从此走上自食其力的生活。然而,他一连找了七八家单位,尽管他坦诚相见,丝毫不愿意隐瞒欺骗什么,但人家一听说他曾经吸过毒,立刻摇头拒绝。连连的碰壁,让他心灰意冷,他多么希望周围的人们能再信任他一次,给他一次表现自我的机会啊。其实,他给自己定的“价码”很低,哪怕只是象征性地给一点,让他工作哪怕只有短短的几个月,那么他也会心满意足,他真正要的是一种自我的证明。可是,金钱有价,信任无价,吸毒者的恶名始终让他无法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一回自己。

蹉跎岁月

回首过去是个痛苦的过程。1996年,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他接触到了毒品。

16岁时,他便当兵入伍,从部队退役之后,在事业单位当司机。最终,不甘寂寞的他还是选择了经商,干劲十足地开办了属于自己的美容店,还购买了车搞运输拉建材,很快他的腰包便丰厚起来。从1万多元一部的“大哥大”,到汽车、摩托车,年纪轻轻的他想要什么总能很容易地得到,骄傲的他俨然一副成功者的姿态。

在金钱上得到极大满足的他,却因为朋友之谊滑落深渊。刚开始,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和他感情深厚的老战友一次次来找他,每次来总是说缺钱急用。一向不把金钱看得很重,何况又是极看中战友之情的他,只要朋友需要,他当然要慷慨解囊了。可是,当朋友借了五六次钱之后,渐渐地他发现了问题的真相,原来朋友一直在借钱买“烟”,这种“烟”是一种叫“黄皮”的东西,这是一种粗制的毒品。朋友竟然在吸毒!他感到震惊,然而没多久他便从惊愕到慢慢接受了。朋友还是隔三差五地来访借钱,既然是吸毒,他不敢再随便把钱借出去了,可是吸毒的朋友哪肯罢休,他威胁说如果从这里借不到钱,他就去偷去抢!看着朋友急红了眼,实在是走投无路,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拿出钱来满足朋友的欲望。

朋友对他可谓是感激不尽,有了钱买了“烟”,也会大方地给他“尝一尝”。长力第一次“品尝”,感觉这种“烟”很恶心,第二次仍是如此,可是从第三次开始,他便感觉到了毒品带给他的浑身“舒服”感了。以后,“烟瘾”越来越大,吸的量也大大增加,他虽然感到有时吸食时并不舒服,但还是欲罢不能,显然他已经被“烟”控制住了,他也由好奇沦为了吸毒者。刚开始,他一天吸一包“烟”,但后来一天三四包,一天就要吸掉几百元钱,照这种惊人的速度吸食下去,他的财富一天天被榨干,终于连自己辛辛苦苦做起来的生意也无力维持了……

声声呼唤

在某种程度上金钱可以成就一个人,同样也能让一个人迅速走向堕落。从不把金钱看在眼里的长力,这一次也开始体会到没钱的滋味了。他开始卖车、卖美容店,最后连“大哥大”也廉价让出去了。为了吸毒,他赔上了所有的家当,同时也赔上了自己的青春。

早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虽说“业”立起来又倒了,但家还是不可或缺的。在家人的督促下,他想结婚了。可今非昔比,以前身边的姑娘整日追着他跑,是他不想早早结婚,怕被家“套牢”,而现在自己年龄大了着急成家了,但女孩子早就被他的“毒瘾”吓得无影无踪,没人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了。当然,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有意外发生,在跳舞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仅仅谈了一个月,女孩子便大方地表示愿意嫁给他,虽然她早已知道长力是一名吸毒者。面对这样求之不得的姻缘,长力高兴地决定结婚,这样一来自己有了家,又总算可以满足父母的心愿了,岂不两全其美?

这种“闪婚”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当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地为他张罗婚事时,一个个意外还是不断发生。

首先是“准新娘”意外怀孕。再有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长力的未婚妻突然怀孕了,而且已经怀有3个月的身孕,可他们才仅仅认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怎么能没办婚礼就离婚,家里已经连新房、新家具都准备好了,甚至连亲友都通知过了。无奈,长力只能瞒着家人,硬着头皮去当他的新郎了。还有一件事,也赶在了婚礼之前发生。长力因吸毒,在婚礼前几天被抓走,但在家人的努力下,被罚了一笔钱才算了事。

2001年12月的一天,婚礼终于热热闹闹地如期举行了,但这样的婚姻注定一波三折,充满了遗憾。结婚后,虽然有着种种的不如意,但结婚却给他带来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他手里有了钱便可以买“烟”,以前他向亲戚们借的上万元钱,父母也都替他还上了,而且家人还给他买了不少大件物品。他又可以无所顾忌地出去吸毒了,终于,婚后仅3个月,长力再一次因吸毒出事被劳教。身陷囹圄,他那脆弱无比的婚姻也随之解体。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因为他气得生了病,母亲更是愁白了头。和他从小到大感情一直很好的哥哥,更是见不得他出事,看到他被抓走哭得很痛,每次到拘留所来看他,话没说出口泪已流下来了。哥哥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只希望弟弟能平平安安,可是长力却一再让家人失望。尽管如此,家人始终没有抛弃他,一次次帮助他……

浪子回头

一次次劳教戒毒,回家后又一次次重蹈覆辙。长力的12年光阴,几乎都耗费沉迷在毒品里,难以自拔。

很多次,长力总是发誓告别毒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每次被释放回来,他总会感到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朋友看不起,出门被歧视,自己好像被社会抛弃了,心中烦闷至极便又复吸了。第一次被劳教,他急着出来,渴望着自由;第二次进去,他仍是如此。可是,第三次、第四次……时间长了,他感到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在里面还能得到别人的关心,而且没有歧视,在哪儿不是待着呢!就这样,每次回家,他总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就又进去了。

10多年人鬼般的生活,让36岁的长力猛醒。在管教干部和亲人的召唤下,他慢慢地恢复了理性,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半生不该再如此度过,况且他已经厌恶起吸毒了。他痛下决心,一定要戒毒成功。家人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戒毒,出了戒毒所就直接做了戒毒手术,即使耗费再多的金钱也毫不吝惜。长力的父母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他们的收入很有限,幸亏家里有老房子可以出租,加上哥哥的帮助,他才可以顺利戒毒活得像个人样。这一次回来,长力发誓不再沾染毒品,再也不能让家人伤心失望了,果然这一次他做到了,破天荒地老老实实在家安静地度过了4个月,加上在戒毒所的时间,他已经3年没有靠近毒品了,他感觉这一次他真的彻底告别了毒瘾,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在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被家人养活着,实在是内心难以接受,况且他更想证明自己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长力决定出去找工作应聘当司机,每一次他都会把自己的过去如实相告,他实在不愿撒谎,渴望得到谅解,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哪怕是极其微薄的薪水,再苦再累他都能接受,因为他渴望实现跨进社会的第一步。可是,谁又能相信这位浪子的话呢?最终他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求职不成,做生意更是难上加难,他已经与社会脱节10多年了,外面的世界早已今非昔比……

跨进报社大门之前,长力彻夜难眠,他希望周围的人们能相信他这位回头浪子的决心勇气,同时也希望社会不要歧视、抛弃他们这些渴望回归社会的吸毒人员,给他们提供一次自食其力的机会!通过报纸,长力更想证明自己,他在向人们宣告自己永不再吸的诺言,同时以此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一位戒毒者的誓言,也是更多戒毒者的渴望,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将他们拒之门外……

记者手记

很久以来,我总是觉得吸毒者喜欢待在阴暗的角落,是见不得阳光的,可是长力的勇气却让我改变了以前很多看法。是啊,假如我们的社会对吸毒者只是一味地拒绝,而没有疏导宽容,那么这个世界将变成何种模样。

长力来报社跟我说了许多,为了证明自己,他甚至希望派出所、社区来监督约束自己,哪怕“监视”自己定时尿检也好啊,然而这一切还都没有……从戒毒所出来再到戒毒所里去,这是吸毒着不断重复的老路,空虚和排斥,只能让吸毒者永远自甘堕落。

幸运的是,长力没有被亲情抛弃,是家人的亲情挽救了他,可是社会还能重新接纳他吗?他在渴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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