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至今，为文讲究发愤而成。司马迁有名言曰：“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似乎把文字摆弄得出色的，全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

我是不以为然：被拘者多了，都有《周易》吗？受厄者多了，都有《春秋》吗？不幸可能会激发人去著述，当然不等于说“一个人有所著述，是由于不幸”。其中的逻辑错误，小学生都可以指出。

不独国人这样看。西方有个传说：有种荆棘鸟，从离开巢窝起就在寻找荆棘树，找到了，就把自己的身体扎到尖刺上，鸣唱而死。文人以荆棘鸟自况时，生存的不得意仿佛就可以形而上之。缪塞说：“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这么说，好文字真成了苦大仇深的血泪状了。

我还是不以为然：若是悲惨就是最好的文学，大家不如就投笔自残得了。

有人喜欢把自己视为世界的对立者，或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前不久参加一个读书会，有人把这帮爱书的人尊为“局外人”。是否把自己从正常的世界里摘出来感觉很爽？不知道。我只知道阅读或写作，双脚离地的可能为零。活到什么境界，就读到什么境界，写到什么境界。因此永远没有自虐的必要。

可爱的文字必以血书乎？打死我也不信。血泪可能浇出花来，人生的困厄对内在世界形成的压力，的确能够使文字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不过，毕竟更多乃至更好的花，是水浇出来的。马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