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父女

倾诉人：一迪，女，38岁，公务员

采访时间：1月19日

采访人：晚报记者 崔迎

一迪见到我，便开门见山地说，她离家多年的父亲回来了。我本想说出一些亲人团聚庆贺之类的话，可却突然发现，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般简单，因为“憎恨”之类的字眼儿不断从她的讲述中蹦出。我一时迷惑了，这该是怎样一对冤家父女啊……

离家多年，而今落叶归根

这个冬天，离家多年的父亲回来了，我硬着头皮去医院看了他。他病了，得的是股骨头坏死，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做手术。望着父亲满脸的皱纹，再看看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我的心一阵阵酸楚。手术前一天，父亲直勾勾地望着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低沉地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让你们这么操心照顾。”那一刻，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父亲已经是七旬老人了，原来他和母亲都在一家大型企业工作。10年前，他从单位退休，便找了一家公司挂靠，凭着自己的技术和在行业中的影响出去找工程做。因为他原来从事的工作是热门行业，社会需求很大，所以他揽了不少活，赚到了一些钱。钱有了，情却没了。父亲自从有了钱，就几乎淡出了我们的视线，抛弃了母亲，抛弃了我们这个家。

也许世间真的有“报应”一说，曾经春风得意的父亲也有了被人抛弃的一天，他在人生的暮年尝到了自己摘下的苦果。他回来了，他所爱的女人随随便便离他而去了，当然被席卷而走的只有他的金钱。现在的他这时候才想到了我们，渴望我们容纳他。可作为他仅有的两个女儿，我们却难以说服自己，像对待自己母亲那样去关照他、孝敬他……

过去的日子，在责骂中度过

正是因为父亲，我的家一直处在厚厚的阴影中，三十多年一直没有片刻的欢愉。

父亲是典型的重男轻女的人，有了我和妹妹之后，父亲的性情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喝酒成了他最大的嗜好，母亲就成了他最大的出气筒。平常在家里，经常充斥着他咆哮的声音。比如，大家正坐在一起吃饭，饭菜有一点不合他的口味，他就会骂骂咧咧，如果母亲顶撞他，他就会立刻发威，对着母亲狠狠踹上一脚……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紧紧抱着妹妹蜷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因为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添乱，家里就会爆发更大的危机。

真正让我和父亲公开对立起来，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听到父亲打母亲的吵闹声，本来已经进入梦乡的我此时全然没了睡意，再也不能让他这样来伤害母亲了！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叫醒妹妹，穿着单薄的衣服就跑到母亲的房间，看到父亲正在捶打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低着头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了父亲，早已经喝得烂醉的父亲哪里想到我会突然冒出来，应声倒地了。没有心情去管他是否受伤，我把母亲拉出了房间，“他再打你，你就还手！”我简直是对着母亲怒吼，看着只会流眼泪的母亲，我真是既心疼她的遭遇又痛恨她的懦弱。母亲早已厌倦了父亲的粗暴无礼，可是为了我们，还是忍气吞声默默地支撑这个家，她是个很好强的人，在外面很要面子，人缘也好，自己有了委屈从来也不挂在脸上。正是在母亲辛苦地操持下，我和妹妹才长大成人，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为的就是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割断亲情，父亲狠心抛弃了我们

人们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心，尽管父亲经常因为做工程回家很少，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5年前，母亲渐渐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那时父亲正在离郑州不远的一个县里搞机械加工，听人说他越耍越大了，身边已经有了 “小秘” 。

母亲以为大家在拿父亲开玩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直到后来，我们又听说他在工地上有一个“女徒弟”，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与此同时，我们发现他回家时间越来越少，人也变得注意穿着和打扮了，到了节假日也总是借口有事不回家。

一次，他带着“女徒弟”去商场买衣服，被一个熟人撞见了，人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外面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于是，我暗中进行了调查了解，那个“女徒弟”结过婚并已有小孩，自己出来打工，是父亲在娱乐场所认识的，并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为得到进一步证实，妈妈去厂子里“看”他。只住了两天，父亲就不停地催她走。妈妈质问他，是不是你又有人了？他矢口否认。

不幸总是结伴而来，已经很不幸的母亲遭遇了更大的不幸——多年的抑郁彻底摧垮了母亲的身体。2006年，她不幸被诊断出患上癌症。

为了治病，我们花光了所有家底，可父亲不仅不对母亲尽到责任，反而和外面的女人如胶似漆，心甘情愿为她大把地花钱。母亲住院期间，多数时间也是我和妹妹照料她，父亲很少到医院来，就是来了也很快就走。记得最后一次他来看母亲时，我们追问他：“爸爸，难道她比我妈更重要吗？”父亲听了，一言不发就走了。现在我一想起这些事，就忍不住伤心落泪……谁相信天下有这样狠心的父亲啊！

母亲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病越来越严重，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经常疼得不停地喊叫，浑身直冒冷汗。最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哭着求医生再想想办法，可医生此时也只能摇头叹息。我肝肠寸断，失声痛哭，心都快碎了……母亲走后，我和妹妹悲痛欲绝，因为害怕睹物思人，便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以前那个有妈妈温暖气息的家也就彻底不存在了。

母亲的不幸，也给我和妹妹的生活蒙上了阴影，很久我们都不能从悲伤中自拔，始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快乐地面对生活。妹妹尤其如此，她对待婚姻一直抱着逃避的态度，已经30多岁了，仍然孤身一人，迟迟不愿成家。妹妹其实很优秀，长得漂亮，又有着大学学历，在大学时就有很多追求者，可是她就是不为所动。父亲对母亲的言行已经在她的心里打上了烙印，以致影响到自己一生的幸福。

如今，父亲回来了，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请求我们的原谅。我放心不下还是偷偷去看了他，可是却因此惹怒了妹妹，她责备我，更恼恨父亲。我们是有着血缘之情的亲人，如今却有着化解不了的冤仇，都说血浓于水，一笑可以泯千仇，可是能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记者手记：

听完了一迪的讲述，我一时无语。怨恨易结不易解，姐妹二人对父亲的憎恨由来已久，正是父亲的“恶行”给姐妹二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伤痕。一边听，我也在想，很多只图一己欢愉，而抛开家庭责任的人之父母，听了一迪的讲述又该有何感受呢？可贵的是，一迪是善良的，尽管心中有着太多的怨气，但她还是接纳了眼前的现实。因为毕竟世事变迁，过去已经成为了历史，怨恨可以抛去，但亲情割舍不掉，既然迷途者知返，是接纳还是疏离，相信时间与亲情会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