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电话很特殊,每次总是响过几声便戛然而止,终于我忍受不了这种“骚扰”,按来电显示回了电话。对方是一个怯生生的小伙子,他一再道歉,并吞吞吐吐地说起自己的近况。他说很想跟我说说话,因为长久以来他的心底一直有块沉重的磐石,让他自小就自卑,至今也无法昂起头来笑对生活。当我得知他的收入不高而且工作脱不开身时,我说,还是约个时间由我打电话吧——
倾诉人:南生,男,二十二岁,打工者
倾诉时间:六月八日
采访人:晚报记者 崔迎 实习生 李洋
>>>一想起童年就难过
别人都有值得记忆的幸福童年,而我没有,一想起过去的日子我就特别难过,因为我特别讨厌父母……
我来自农村,虽说出生在农民家庭也没什么不好,但偏偏我遇上了那样的老爸老妈,由于他们的过错,我始终抬不起头来,我害怕人家对我们一家人指指点点,从小我就自卑,遇事闷在心里,慢慢地也就养成了这种闷瓜一样的性格。
我父母都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凡事只为自己考虑,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他们做的一些事情有时也太过分了,可是他们却从不在乎。我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整天打打闹闹,母亲爱打扮,爱出门去玩,爱跟人闲聊。而我爸也是老爱出门,一出去便是很长时间,喝酒玩牌从不顾家。这样一来,他挣的钱还没有花的钱多,我们家自然而然就穷得叮当响了,多少年来我们过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听爷爷说,我父母从结婚一开始就没好好过日子,他们就像一对冤家,一天到晚总有矛盾,多少年都没有消停过,我父亲特别看不惯我母亲那种招摇的样子,两人之间一直弥漫着火药味。在这个家里,我和哥哥根本没有好日子过,爸妈总是对我们恶言相向不说,对我们的打骂也成了家常便饭。那时就好像每天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我童年的天空从没有放晴过。那时,我特别盼着我爸出门,我妈生病,因为这样一来就没人打骂我们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跟邻村的一个男人好上了。家里出了这种丑事, 爷爷奶奶都气得差点断了气,我爸更是气得快要把这个家都掀了。我们家人在村里颜面扫尽,连我和哥哥都恨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久,我母亲就出走了。我爸一开始还又急又气,到后来都麻木了,随她去了。
>>>打工生活的快乐与无奈
我妈走后,我家的生活反而平静了许多,尤其难得的是我和哥哥精神上很放松。吃饭的时候,我不必再看她的脸色,也不再听她骂挨她的揍了。可是,我爸却很烦躁,我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两个打闹了那么久,现在静心了他有什么好难受的,这样的老婆跑了不是正好吗?
我小学毕业,就不再继续上学了,在家什么都干过,想挣些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状况,同时也想把我家那破旧的房子翻新一下,不然家里没钱的话,连哥哥结婚成家都困难。年龄稍大一点,我就跟堂兄出门做些小生意了。我老是想利用打杂干活的机会,出去透透气,我实在厌倦了生养我的那个地方,去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正是从小我就渴望的事情。2006年,我离开了家乡到郑州打工,来到了现在的工厂。这是我第一次当工人,进厂的第一天,我心情有点激动,毕竟这是自己争取来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但我又有点紧张,因为工作环境是完全陌生的。一开始,我被安排在车间替班,因为工作很单调,下班没事的时候,就到车间外面坐一会儿,也算是一种休息。我有了自己的工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感到格外满足。
在这里干了两年多,我常听工友说起家里的事都那么自然,而且每逢过年过节就会欢欢喜喜地回家探亲,每次回来也会带上点好吃的东西来请客。可我和他们不同,我根本不敢跟别人说自己的家和亲人,我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别人要是知道了我家的情况,肯定说什么的都会有,到那时我就更抬不起头来了。因为怕别人问,所以我只好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不跟同事们一起玩闹,尽量不参与谈论此类话题。这种自卑是什么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干活的苦和累我都不怕,但那种孤独,没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
厂子里有一个女孩,别人都不爱跟我聊天,只有她老是跟我说话。说实在话,我挺喜欢她。我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了,看着别的工友甜蜜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可一想到跟别人交往就要介绍家里的情况,我就害怕了。
>>>一见倾心爱上她
她,后来成为我唯一的异性朋友。
记得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一次工休的时候。那次,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后来到院子里点上一根烟,就在我试着吐出一个烟圈的时候,她出现了,一头长发,身穿一套休闲装,和一群女孩子一路说笑着从我身边经过。那次相遇,虽然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但是那个快乐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特别渴望见到她,有时候,哪怕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也会让我兴奋很长时间。我知道,我害起“单相思”了。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我又比较内向,磨叽了好几次才从工友那里打听出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上天眷顾我,几天之后,厂子里人员调整,我和她分到了同一个小组!这下可把我高兴坏了,终于可以和她一起工作了,也可以天天见到她了。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有事没事我们总爱聊上几句。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可我一直不敢向她表露我的感情,我怕我说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失去她的时候。那时候就想着,只要能天天看着她,有她和我说说话那就足够了。
然而,人的感情是无法用理智控制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终于,在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够做我的女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把信塞到了她的手里,转身便逃跑了,那一晚我失眠了,因为我怕听到她的拒绝。在车间里,我更是有意地避免与她交谈。在等待了漫长的两天之后,我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她同意了!
>>>爱情突然离我远去
以后的日子我们过得很快乐,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们一起去河边散步,憧憬着各自梦想中的幸福……在一次次的交往里,我下定决心今生一定要给她幸福。可是,就在我以为我们会顺利走下去的时候,这刚刚萌芽的爱的小苗却遭遇了无情的暴风雪。
上个月,我哥哥来厂里看我,我们还请哥哥去吃了饭。闲聊中,哥哥又提起了妈妈和爸爸的近况,妈妈最近回来了,因为哥哥即将定亲了。可是,爸爸却死活不让她进门,和大伯一起把她轰了出去。也许是从我们黯然的神色中,女友看出了一些端倪。哥哥走后,她就追问起我家的情况,我不忍心欺骗她,一激动便流着泪把多年的苦闷讲给她听。她听了,很是吃惊,不过最后她还是不断地安慰我,劝我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那天,我一吐为快,把多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心里顿时开朗了许多,好也罢坏也罢,我并不后悔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因为既然我们选择在一起,那就必定要接受现实,我不可能永远隐瞒她……
一天,正值我们休息,说好了一起出去转转,可她说要出去办点事,我一直等了她半天才等到她回来。我发现她的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我们那天去逛了街,在外面吃了饭,又一起去了网吧。我们的心情变得快乐起来,回来的路上又快乐地聊着我们的现在和将来,但她总是强调说要面对现实!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也就没多想,可是她又说,如果爱情和亲情发生矛盾,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亲情,因为父母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沉默了,我想,也许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在她的心里我还不是很重要,但我心里隐隐地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如我所料,几天后,她向我提出分手,说她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家的情况实在是太乱了。我开始绝望了,我请求她再考虑考虑,可是,她说没有任何余地。没过几天,她就提出离开厂子,去销售点上班。她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痛苦里。我唯一深深爱着的人,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
我现在越想越绝望。想想我的一生,几乎没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也不理解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前几天那个下雨的晚上,我下了班,直接来到河边。我在河边站了好久,哭了好久,本来我是想一头扎下去就一了百了。可思来想去,就这么死了太冤了。我没死,但活着也没精神。我实在是想不通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面对未来……
记者手记
听了南生的讲述,我不禁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生活的真相永远都比想象的要残酷许多,他才22岁,确实经历了很多。但经历过不幸,就一定要带着恨意来活着吗?
如果说年幼时经历的种种事情,是父母的过错,那么作为一个成年的小伙子,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树立信心,鼓起勇气,用男子汉的肩膀挑起未来的人生,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父母一个机会,去重新创造温暖的家。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了解和交流的,哪怕是最熟悉的亲人朋友,也只有跳过交流的障碍,去努力去争取,才能和睦共处。希望他摆脱烦恼,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