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墙上的钟表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敲得他心烦意乱。再等十五分钟，如果还没有顾客来，就关门，他下定了决心。打字社从开张到现在已三天了，还没有一个顾客上门。

一定要耐住性子多等一会儿啊，早晨出门前，母亲在身后叮嘱着他，一直看着他下楼。他知道母亲还会紧接着到阳台上去，在那儿一直望着他拐过街道口。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微微地疼——他觉得自己是愧为人子的。

他原来在一家做出口贸易的公司上班。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使公司举步维艰，终于支撑不住，宣告破产。参加工作刚刚满一年的他下岗了。

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是一条疲倦的鱼，不停地游走于各类人才市场的人海里，推销着自己。投出的一份份简历，石沉大海，毕竟他的专科学历，在人才辈出的时代，已贬值成一张白纸。屋漏总是要逢着连阴雨的，与他相恋四年的女友，对他说看不到未来的希望，离他而去。

他变得寡言少语，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一整天。

在饭桌上，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他认识的一些人，说他们曾经遭过什么罪，遇到过什么波折，现在也过得挺好的。他嗯嗯地应着，并不接话，只是埋头吃饭。他知道，母亲是在宽慰他。

他躺在床上看书，有时会听见母亲轻轻的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住，片刻后又轻轻地走开。有时母亲会推门进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问他明天要吃什么。

后来，他常常骑着自行车，穿越城区到城东的湖边，背靠一棵树坐在那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上午。偶然有一次，他无意间一回头，看到远处一个微胖的身影，匆匆地隐进树丛，那是他的母亲！

他已麻木的心，在那一刻被刺醒了——母亲一直在为他担心。他是自私的，一直沉迷于自己的痛，却忘记了母亲时刻都在痛着他的痛，比他更痛。

他开始新的奔走，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在用足迹丈量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后，他决定开一家打字社，在离一所小学不远的地方。自己学的是计算机专业，除了打字复印，还能搞计算机维修服务。

晚上吃饭时，他告诉了母亲。母亲正夹着菜，筷子在空中停顿住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好，好，需要多少钱？咱有钱，咱有钱。

经过一个月的忙碌奔波后，一个属于他的、叫做“小是小”的打字社开张了。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他以热切的心情等待着他的第一位顾客。

在等待中，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人来。如今已是第三天下午了，还没有人来。他满腔的热情开始渐渐冷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看着墙上的表，烦躁得来回踱步。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位姑娘，要打印杂志上一篇关于励志内容的文章。他欣喜而又激动。文章打完后，姑娘麻利地递过钱来。握着钱，他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差点就要向她鞠躬了。姑娘对他的热情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你是我的第一位顾客，所以我要谢谢你。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第一位顾客其实不是我，是一位老太太托我帮忙来打印的，她说自己的腿脚不方便。她还在外面等我呢。

老太太？这时，轮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了。姑娘出门后，他不由自主跟了出去，带着些许的好奇，想看看这位或许能使他的人生出现转折的顾客。

姑娘朝街头拐角处的一位老太太走去。

他看见了——站在凛冽的风中，身体微胖白发飘拂，踮着脚向这儿张望的，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