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他点击鼠标,将帖子发了出去,决定3天之内不再吃饭。鼠标刚按下去,他就后悔了。崩溃感在身上蔓延,他感到了恐惧。这是10月14日的下午。那个出现在北京理工大学校内论坛上并迅速被转发的帖子写道:“为了表达我的强烈抗议,我不得不采取激烈抗争手段,当然我既然能撑到现在,我不会做马家爵,也不会做中心教学楼冤魂,所以我决定声明绝食三天。另外由于我对北京理工大学博士教育极度失望和强烈怀疑,我认为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生命,故在此我声明退学。”
帖子署名:修良章。
【第一章】 “导火索”
27岁的博士生修良章10月13日终于忍无可忍。早上7点,同处一室的博士生汤立红仍在玩网络游戏。他又听到了鼠标声,那种“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他连续点击鼠标的声音就像针连续扎刺我的心。”
修良章和35岁的汤立红都是辞掉工作之后,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的化学博士。汤立红靠以前的积蓄生活。
修良章家境不是很好,女朋友如今住在北理工的教工宿舍里。他已经债台高筑:现在还欠着本科学校的钱,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没拿到手。读硕士的时候,他向银行借贷12000元。按照协议约定,硕士毕业后,他每个月需还款300元。
修良章的“老板”是澳大利亚工程院院士、昆士兰大学教授,同时是北理工的兼职博导。“我和我的大老板就只见过一次面,估计他现在连是否有我这个学生也不是很清楚,我算是幸运的了,我们课题组的其他人一次都没见过导师的面。”研究生们喜欢把导师称为“老板”,把副导师称为“二老板”。
【第二章 漫长的积怨】
难忍呼噜声和电扇的哐啷声
不过,最早想换宿舍的并非修良章,而是汤立红。在去年9月份成为修良章的室友后不久,汤立红就听到了修良章那巨大而持久的呼噜声,“隔壁都能听到”。
到了11月,汤立红找到学校宿管科,提出要换宿舍。宿管科老师说,你必须找另外一个宿舍的人对调。同学们给他出主意:买副耳塞。“到现在都换俩耳塞了,以前那副耳塞都不隔音了。”戴着耳塞入睡的汤立红觉得自己一直在忍着修良章,直到今年的8月份。
那是北京最热的时节。“博士生待遇确实低,宿舍热得要死,既没有空调又没有风扇。”汤立红抱怨。
修良章弄了俩二手电风扇,不分白天黑夜地吹。“哐啷—哐啷—哐啷”——这是困扰汤立红的夜半响声。“热归热,你别影响别人休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我还不如坐起来玩会儿游戏算了,我也影响影响你吧,我也不是什么高尚人。”汤立红说。
通宵玩游戏报复室友
8月的某个清晨,电扇又“哐啷”了一晚上。汤立红半睡半醒的时候,看见修良章拿着电话就往外拨。汤立红当时就火了,冲着他骂了一句:“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你找打架啊。”
修良章回他一句:这都六七点钟了。“气得我哑口无言,你说换一个人是不是就削他了?”
修良章和汤立红没法相处了,决定换宿舍。9月初,修良章去找了宿管科却没有结果。
修良章又向学院提出换宿舍的申请,他在申请里写到:“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学院同意了,但到了宿管科,宿管科主任不同意,认为学院没做工作,就把事推给他们,他坚决不同意修良章换寝室。
汤立红被学院的老师找去谈话,他知道修良章在背后给他打小报告了。接下来的日子,汤立红有点赌气似的通宵玩游戏。
修良章还在不停地反映,只要汤立红玩游戏,他就给老师发短信。最后他发现,这像是一个无休止的循环,问题从A点推到B点接着推到C点再回到A点。
你踹门吵我,我也踹门影响你
10月13日的晚上,汤立红回到宿舍。他看见修良章与其女友都在,没吱声就进屋了。看见汤立红进屋,修良章就带着女友出门去。
“他回来的时候,咣唧一脚把门踹开了,我当时很生气。”汤立红说。等到修良章睡觉的时候,汤立红也“咣唧”一脚踹到了门上。
听到响声的修良章有跟汤立红干一架的冲动,但他没有。“我如果心理有问题的话,对付他的方法很多啊。我们实验室那么多药品,随便弄一点就可以了。我不想成为马加爵。”修良章想到了退学。“我觉得跟他吵和闹都没有用,我不能自杀也不能杀人吧,也不能去游行示威啊,没有办法了,我要表达一种愤怒。”
【第三章 网上“擂台”】
博士级别的互掐颇具戏剧性
10月14日的早餐时间,女朋友告诉修良章,有个小孩从校园里的一幢楼跳了下去。这对修良章是个刺激。“我觉得自己抗压能力很强,但是我也想,跳楼是不是我的归宿呢?今天无论如何得解决问题。”
他随后登上校车去了实验室。他通过短信,习惯性地跟“二老板”说了他已说过无数遍的困扰和要求。“可能我把他逼急了,他回了一些重话,跟老板的关系搞砸,我感觉没法读博了。”
就这样,在那个下午,修良章崩溃了。
修良章的帖子让汤立红愤怒,接下来,网络成为他们俩的擂台,这个擂台具备各种戏剧化的元素,网友们则为这场博士级别的互掐而陷入狂欢。
讽刺+暴力+花边
擂台上有严肃的事儿。修良章认为自己的导师和汤立红的导师对此事都负有责任,将他们的名字公布了出来。汤立红要求修良章为此道歉。
擂台上有讥讽的事儿。汤立红形容修良章的床是个猪窝。“为了能把塑料水瓶卖个好价钱,攒了一年一大袋子垃圾堆在床下了。”汤立红后来说:“我倒不是说他们家穷,攒个塑料瓶卖不行,这毕竟是两个人的宿舍,你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别人。”
擂台上有暴力的事儿。“他练空手道,没事就空打几拳,加之又有恶语相向,我觉得很暴力。他晚上睡前要练功吐气,很古怪。”这是修良章的回击。
擂台上还有情爱的事儿。汤立红说:“我穿着拖鞋到其他宿舍去聊天,就那么会儿工夫,两个人就宽衣解带,锁上门了。我还以为走了,一开锁,发现二人把集体宿舍当自己家了……”
修良章则觉得汤立红有些让人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找个女朋友,很诧异。”并就此表达更多的愤怒:“他多次当着我女朋友面看黄片,我觉得很受辱。”
【第四章 待遇糟糕】
就是导师的廉价劳动力
在绝食时,最让修良章愤怒的倒不是汤立红,而是没看到学校的人感到失望和愤怒。修良章还抱怨博士生待遇糟糕,“在学校里,星期一到星期天基本没有休息,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劳动贡献也不小,但是我们的价值可以说一文不值。我们跟导师的关系,实际上是老板跟廉价劳动力甚至是免费劳动力的关系。导师好就给你钱,导师不好就不给你钱,你能怎么样?现在博士延期毕业的很多,不是说功课做得不好,有的是做得好也让他延期,因为哪有那么好用的人啊。毕业都要老板点头才能通过。纯净的象牙塔变成了黑心老板的热土和剥削者的乐园。”
在整个过程中,汤立红表达了许多对修良章的不屑,但在修良章对博士生待遇方面发表的看法,汤立红表示了支持。“国家高级知识分子整天想着下顿饭在哪里,不可悲吗?国家的科研怎么会有提高和进步?”
修良章10月16日拿着退学申请去学院找老师,他见到了一位副院长。出乎他的意料,比起换宿舍的无比曲折艰辛,他几乎没受任何阻拦,退学申请就被批准了。印章迅速地盖了下去。这让修良章很生气,“你哪怕是装一下拒绝也好啊”。最终的结果是休学一年。“劳动者身份不被承认的话,我就不回来了。”
据《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