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

荷尔蒙旺盛分泌的时候，曾流行一首《忘情水》，天生一管鹰钩鼻的刘德华捏着麦克风装腔作势地唱：“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迷死一大批盼娶望嫁的痴男怨女。其中包括我的那位爱上一个理发店学徒女郎、鼻子也酷肖刘德华的室友。我丝毫不为所动，并把“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半夜学刘德华发情痴的室友，从床上赤条条扯起来，来一通政治上无比正确实际效果一点全无的开导。其时我虽然也正值怀春年龄，然而心理年龄尚属幼齿，满脑子装着的全是类似“出将入相”的远大理想。那关关雎鸠，那红粉佳人，在我看来，绝对敌不过建功立业的春秋大梦。

《忘情水》风靡一时，又一直传唱到现在，街头打着吐血大甩卖旗号的服装店，仍然用它招徕生意。刘德华老了，风头好像已不如当初，但爱情永远不老，一季季青皮后生和花季少女前赴后继地投入到这种飞蛾扑火的古老游戏，在其中欲仙欲死，或者被烧得遍体鳞伤。欲仙欲死地唱《知心爱人》，遍体鳞伤地唱《忘情水》。爱情的美满最终总是被一蔬一饭的日子静静地慢慢消磨掉，仿佛宿命，爱情的伤痛却是一道永远在嘀嗒流血的刀痕，糖和盐都只会将它越来越深地撕裂。《神雕侠侣》里，被情花刺伤的李莫愁一声声哀怨地叫着恨了一生的陆展元的名字，扑向烈焰熊熊的绝情谷，明知是戏文，却偏偏叫人心颤眼湿。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有多少情要忘？所以忘情水不会干，那首歌还会被后来的扑火者继续传唱。

所谓的忘情水，应当就是冥府里的那条忘川之水吧，或者就是那传说中神奇的孟婆汤的山寨版。在浩渺阴森仿若冰川纪的忘川之上，架着一座名曰奈何桥的断魂桥，一脸政策的老孟婆，颤巍巍地端着一碗孟婆汤，逼迫每一个走出地狱之门准备投生的幽魂喝下去。喝了，就能忘记自己的前生以及地狱里的一切房屋摆设、道路铺陈、阎王小鬼、油锅刀山，就能顺利地轮回转世投胎人间；不喝，那奈何桥就过不去，就永远只能做一个孤独的鬼魂，继续在地狱里忍受鬼王鬼卒的勒索和折磨。

依照这个传说，世间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喝过孟婆汤，所以我们生下来脑子一片空白，而且永生永世都没有关于前世的丁点记忆。但孟婆只管奈何桥那边的事，这边的她管不了，哪怕世间男女在爱情的长河里被淹得呼天抢地，她也不肯给你一碗珍贵的汤药。那汤药，据说是用伞形的极其红艳的“彼岸花”（它有一个正经的大名，叫“曼珠沙华”，这原是希腊神话中女海神的芳名）煎制而成。而她用的法子应当是以毒攻毒，因为“彼岸花”原本的功用，是用来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

传说中孟婆的长相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天香国色的丽人，一个是形容丑陋的老妇。这无关宏旨，不论也罢。孟婆的身世却写得明明白白：“生于西汉，精通儒家典籍，信佛，81岁仍是处女，后入山修行，直到后汉。因为当时世人有知前世因者，往往泄露天机，所以上天特命孟婆为幽冥之神，并为她建筑驱忘台。”孟婆为何要发明孟婆汤？我对此一直不解。不解的结果，是把她当做一个弃妇看——或许，她像李莫愁一样，爱着一个永久负了她的人，所以她才研制孟婆汤让自己遗忘？终归是传说，深究其详没有多大现实意义。

现实的是，世间没有孟婆汤，也没有忘情水。所以世间无数的痴情男女，古时的唱《钗头凤·红酥手》或者《孔雀东南飞》，今世的在《忘情水》里饮鸩止渴。其实，即使有孟婆汤和忘情水，如果没有铁面无私的孟婆强制执法，谁又真的愿意喝一碗呢？不忘是痛，忘了一切都了了，可是绞肉般的痛，到底比了了的白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