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业良民

想当木匠的阿发接到的第一桩活儿居然是和自己的业务方向相反的，就像是建筑工人奔着盖高楼大厦去的，到了工地，分配到的工作居然是拆除眼前的建筑。阿发的第一个工作不是给这个门店装修，而是要把门店里原来的装修拆除。

阿发站在架子上用锤子敲敲打打的时候，店主抱起一个木制的缺了两只手的模特扔在了马路边，模特的头磕在马路牙子上发出了重重的响声。阿发的头疼了一下，产生了一时性的眩晕，差点从架子上跌下来。他想，这个女人如果是沈鱼儿，怕要疼得喊我过去帮她揉一揉了。阿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门外那个模特，但是越强迫眼光却越是要往那边瞟上一眼，瞟一眼，心里就禁不住地战栗一次，好像沈鱼儿真的摔在了那里。

天色就在阿发一榔头一榔头的敲击声中黑下去了。

阿发走到模特身边的时候，模特已经在柏油路边躺了几个小时。阿发轻轻地把模特扶了起来，生怕弄疼了她。模特有着凹凸有致的标准身材，她的裸体让阿发感到了一些不自在。但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把模特抱了起来。店主在他身后说，其实不用你管，明天清早环卫会来收走的。

阿发把模特带进了自己借住的地下室里。他打来水，湿了毛巾，把模特擦洗了一遍，在毛巾拂过模特敏感地带的时候，模特其实并不会敏感，阿发却敏感得心跳加速了。“沐浴”过后的模特摆着撩人的“颇似”，周身散发出逼人的青春气息。阿发在床沿上坐着，盯着模特看，从模特的神态中看出了些沈鱼儿的影子，怅惘从心底漫了上来，又从眼眶溢出了。

那是一场乡村里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半路被斩断的恋情。他们还没有发展到什么事情都能做的时候，最亲昵的举动无非是沈鱼儿给阿发洗头，沈鱼儿两只手在泡沫里，在阿发头上抓来抓去，抓得阿发心里一阵阵地酥痒。阿发和沈鱼儿的地下恋情没出半年就被捉住了。沈鱼儿的爸爸沈老板是镇上响当当的人物，响当当的人物是绝不可能把沈鱼儿嫁给软塌塌的阿发的。沈老板的气势压制住了沈鱼儿，这个本也不怎么倔强的姑娘很快就顺从了，答应不再跟阿发来往。这场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镇压了，没有闹出什么大风大浪飞短流长。沈鱼儿很快在爸爸的张罗下投入到了一场物质至上的爱情中去了，看起来也很幸福。

小镇的一切都浸透了伤感，于是阿发出逃了。

阿发在心里对着模特说，以后你就是沈鱼儿了，我就叫你鱼儿吧，我给你做一双手。阿发说完看到鱼儿似乎笑了一下，那意思是挺喜欢阿发给起的名字，或者是为自己能有一双新的手而感到欣慰。阿发觉得应该给鱼儿穿一件衣服，于是翻遍了自己的行李，最后拿了一件大汗衫给鱼儿套上了。

阿发白天在工地干活，到了晚上就在地下室里拿锉刀、刻刀这些小工具在木料上琢磨。在艺术家的眼里，人的手是最难描摹的，更何况一个还没学成的木匠呢。阿发费了一个月的工夫做成了第一只手，可那只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女人的手，甚至那根本不像人的手。阿发看着鱼儿手臂上长出的奇怪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对鱼儿说，你先将就一下，会有一双好看的手的。

阿发做手做到了痴迷的程度，省下钱买了几本杂志，杂志上的手很漂亮，但是那些平面上的手怎么也无法在阿发的概念里变得立体起来圆润起来。阿发决定去观察真正的女孩的手，他在商场里偷看那些女营业员的手，甚至借故在美甲的柜台前停留。美甲店的营业员发现了阿发，对阿发揶揄道，你都来了好几次了，你也想做指甲？阿发被她的问话吓得跑开了。

阿发把他做的几十只手放在袋子里，去找群艺馆的雕塑家。雕塑家叼着烟斗，仔细看了看那几十只手，摇了摇头。雕塑家问他为什么只做手，阿发就把实情告诉了雕塑家。雕塑家被阿发单纯的动机感动了，对阿发说好吧，我教你。从那以后，阿发就经常出现在雕塑家的工作室里。

那天晚上，阿发从雕塑家的工作室出来，一路狂奔。就在刚才，雕塑家看了阿发制作的一双新的手，雕塑家微笑着说，好了，好了。阿发大步跑着，心里想着鱼儿，一不留神摔了个跟头。他坐在地上，手里抓着鱼儿的手朝自己纷乱的长发拂去。繁华的大马路就在这时变得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