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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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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有约

汪涵一改鬼马形象,摇身成为手工艺行家,讲述自己如何走遍大江南北的知名手工艺作坊,在这些地方寻宝、学艺,并叙述这些老物件在他心中的印象,带领读者寻找寻常巷陌中那些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漂流记

小时候,我曾经在山坡上嚼着甘草根,看着满山青草的起伏,它们是我幻想的海浪,风中摇摆起伏的青草可以带来很丰富的联想,像钢琴在被无形的手弹奏着,像无数大军正在发起浩大的进攻,也像某个人悄悄躲在里面,也许里面真的藏了一大群人呢。我眯着眼睛望着太阳,一发呆就是好几个小时,我的幻想像银币一样闪光,那里面什么内容都有,宝藏啊,旅行啊,飞翔的帽子啊,女孩啊,坦克啊,假如是在课堂,我就会随手画下这些家伙,很有可能被老师收缴,然后是毫不留情地驱逐。当然还有木盆,我希望家里的木盆可以载着我漂流,一直到很远的地方,那有溪谷有鲜花的地方。

木盆,就是漂流的使者,好像只有坐着它,才能顺流而下,抵达开满鲜花的溪谷。假如你真的想流浪,不必选择什么飞机和自驾车,放下那些扮酷的玩意吧,木盆就是个最好的东西,里面有很深的禅意。唐僧不就是躺在一只木盆里漂流到庙里面,而后成了和尚的吗?玄奘西游,应该是从那只木盆开始的。木盆,其实是很多人的宿命,他们在木盆里洗了人生的第一个澡,木盆让人生的最初啼哭变得安静,诺亚方舟也无非是一只大木盆,它里面能装很多人,只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别人才会认为那是一只船。

很多年以后,我明白木盆就是我童年的奥德赛,因为木盆,我的漫游没有任何界限。我经常忘掉时间,在太阳烧到山坡的那一头之后,空气开始潮湿起来时,我吐掉甘草根,从山坡上跑下来,浑身脏兮兮,穿过窄巷回到家里,等待我的是母亲温柔的呵斥,然后她把我装进一只大木盆中,给我洗掉山上的污泥。那只木盆在我家的堂屋中,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睡莲,在氤氲的蒸气中,我真的感觉我漂流到了仙境。母亲的眼神透过蒸气我看不清,但她在我肚子上摩挲的手是如此纤细,它在水里划动,木盆盛满飘来飘去的声音。

我想,假如我有一只更大的木盆,我该坐着它漂向哪里?

后来我读到这样的诗句:“刨花像浪头散开,消失在海天尽头,木纹像波动的诗行,带来岁月的问候……”

我明白了,原来所有人的童年就是这样沿着木纹展开,但只有少数人长大后还会记得。安徒生和这个中国诗人是其中的两个,他们都声称做过笨拙的木匠,他们在刨开木头的时候,新鲜的回忆也暴露了出来,这种劳动让他们充满灵感。比如,拇指姑娘会在胡桃壳里漂流,美人鱼在享受气泡。或许,当刨花升起的时候,也总有诗句在一起泛滥。

木匠大师

所以,我要和于爹一起做木匠。

于爹在六十年前就开始做,我在六十年后追赶于爹。

于爹不太会讲故事,他的话太简单了,我都无法了解他做木匠的时候,脑子里都会在想些什么。偶尔,他会说:“要是手里没有木工,就觉得手里没味。”这个话听起来太简单了,但它含着很深的意味,所以我还是想写多一点。

他把所有的时间放在这里,他会说很多简单的话,但不会写诗,他把想表达的都装在木盆里了。六十年来,于爹一直活得手里有味,做着各种各样的桶子,有打谷桶、家用的饭桶、米桶、马桶,还有妇人用的坐桶。木工是他生活的胡琴,他咿咿呀呀地拉着,拉到靖港的水变成昏蓝,拉到心爱的姑娘去了远方,他换了几个新墨斗,换了几把新钳子,这些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孩子也大了,湘西的送漆佬不再来了。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用铁桶漆,没有人用生漆了。这些琐事,都是他慢慢告诉我的。经常,我在这里待一个下午,才能听到他讲出一件很小的事情。

于爹干活的样子,照相照出来应该很好看,假如能画成水粉画应该能更好,他站在无边的刨花堆中,展开木头的宫殿,像一个孩童骑在木工凳上。他的血气随着手上的青筋一路奔腾 ,随着绕锯、平铯、推刨、平槽、劈蔑刀这些工具,贯通到木工、钓鱼、吃饭这些生活琐事,贯通到木头的每一个疙瘩、每一丝纹理之中,像个真正的大师。

六十年了,他有很多自己的小讲究,保持了他最爽气的工作打扮:一件衬衫,那一碗沱茶。他从未使过电锯,闻不得上面的生铁气,或许电锯这玩意,只配得上做电影里的道具吧。他最主要的工具是裂了柄的斧子和刨子,把靖港的时光碎片,在每个年代都裁剪得一样整齐,那些碎片,随时可以箍成一个硕大的木盆,那是他自己的城。

别想在电话里向他推销电锯,因为他根本不想要。他说:“我没得手机没得电话,你要做盆子,就直接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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