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痛爱的恶棍马拉多纳折戟那夜,我那肥厚的心脏只痛了一秒。他死得其所,他总是倒在印有“迭戈”的专属自己的那具楠木棺材边,并且不失悲壮。我不想看到马拉多纳捧起大力神杯,进入国际足联的话语体系,进入沐猴而冠的戏子生涯。
马拉多纳永远属于江湖,用自产的土制钢炮轰炸着庙堂,我不希望他成为庙堂里的宾客——简称堂客。当阿根廷队和墨西哥队在场下干架,老马居然去劝架时,我伤感得失魂落魄,这不是我记忆里的迭戈,我怀念26年前率巴萨队友跟毕尔巴鄂队群殴的那个泼皮迭戈。
每个清晨都把我吵醒的手机报,前一天说马拉多纳是天神,后一天就说马拉多纳是烂人。我若是马拉多纳,现在就去买把气枪,在子弹上抹上肤阴洁,射入你那翻云覆雨的深喉。
马拉多纳从来都是烂人。对着马拉多纳说情操,就跟朱军对张学友说德艺双馨一样,鸡同鸭讲。老马不需要情操,就像魏忠贤不需要杜蕾斯。
老马当然也是黑社会。他在那不勒斯时,每逢有游客被抢劫,警察就会把苦主带到老马家,老马的表弟打几个电话,就会有人把东西送回来。
但是,我们就是爱这个嗑药、乱搞、涉黑的肥佬。我们甚至可以宽容他的左派面孔,宽容他爱格瓦拉爱查韦斯爱卡斯特罗,政见或可不同,但睥睨霸权的精神值得肯定。二愣子往往可爱,因为他们真实,我们不能用曼德拉的标准去要求马拉多纳。
至于在球场上,迭戈是神。斯托伊奇科夫说:没有马拉多纳,足球就是婊子养的。哦,原来马拉多纳诞生之前的方丹、尤西比奥、贝利们都是韦小宝。
马拉多纳留给这个世间的遗产,不是他腕上的两块表,不是他身上的LV,而是他的天外飞仙,他的五毒俱全,他的那句“我宁愿被讨厌,也不愿被可怜”。与马拉多纳相比,被商业支票操纵的贝利、被神坛面目约束的克鲁伊夫、被满身名牌禁锢的勒夫,更像是一只只可怜虫。
晚安。迭戈。希望你在猪猡湾的游艇上悠闲地抽哈瓦那雪茄,希望维罗妮卡给你生一个能用橘子颠球的儿子,希望你永生不再回头,跟我们一样只做看客。
为草皮而生的迭戈,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我们见过他的一襟浊泪,一襟大麻,亦见过他的一襟晚照。他从追风之子到蹒跚肥佬,我们从少年到白头。
6年前,迭戈快死了。我写过一篇《呼吸机上的迭戈》:“我们已经找不回伟大的恶棍迭戈·马拉多纳了。他躺在呼吸机边,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标本,像一块死寂的琥珀。无数的罪孽和荣华沉下去,只有正午的尘埃,像嗑药般轻飘飘地浮起来。”
在北半球的酷暑里想起南半球寒冷的迭戈,如同想起一个恶贯满盈的过命兄弟。我们一同生在伟大而丑陋的时代里,作恶,苟活,反抗,重创。我们可以过5个后卫,却过不了此生命定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