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队镇定的胜利令我羞愧。
我曾经如此形容西班牙足球:他们的技巧比泰戈尔写诗的手指更加华丽,他们的脚步比张旭挥洒的秃笔更加飘逸,他们曾经赢得了诗人反复而隽永的赞美,却始终与胜利一水隔天涯。如今看来,我看到了他们的过去,却没有看到他们的改变。现在的他们,“弱点”已经成为“示弱”,万马齐喑是奔腾的前奏,缓慢的节拍是一个或多个少女的哀怨,是柔和中带着决绝,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迎面走来的壮士勒马,不谙世事的少年则由缰而去,壮阔的远方发出叹息。每当这个时候,消瘦的人儿就会变做一根尖锐的芒刺,深深刺进英雄之踵里。他们的目的不是毁灭,而是让对手自我毁灭——正如太极拳大师。
灼热的控制,短促的传接,变幻的节奏,模糊的跑位……这曾是无数足球人的最高理想,譬如1994年的哥伦比亚队,又譬如世纪初的葡萄牙队。但有的人总是明明白白地走向迷茫和幽暗,而另一些人却在不言声中接近神。对西班牙队而言,2006年,他们在技术层面的实力比之现在并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失败,应该看做是大师齐达内作为对手所赐予的礼物:那是春风带来凛冽的刺骨,是冰雪令屈服的心情渐平静。
以往,在觉得为时已晚的时候,西班牙足球就真的为时已晚了,而从那以后,再觉为时已晚,却是正当时机。这是风暴之后留下的恩遇和运气,当影子成为排山倒海的力气,散漫的空气也成了美酒——他们以风酿酒。
哈维令人极端地想起了四年前的皮尔洛,坚硬的墙壁挡不住流水的侵蚀,羸弱的幻觉难免敲开日子的波澜,在他出球之前,所有防御的想象都是一场浩劫,“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若要阻挡他的传递,也许只有提着酒壶望气的诗人,或者是清晨五点莳花般的歌手。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与星辰之外的谜握手、交谈。
比利亚是那种一出生就散发着迫人青气的妙人,他没有托雷斯那样迷人的早熟,却有令世界惊恐的坚定。每场比赛对他而言都是一场革命,风暴摇撼,子弹穿梭,形象蔓延,他的热血永不厌倦。这样的杀手注定不会高绝,这样的杀手同样注定没有冬天。梅斯塔利亚已成过去,诺坎普里满是春风、筵席、佳人……那里的游戏规则是多么的简单。
伊涅斯塔在感激什么呢?这样的景色,这样的细节,难得一切太过完美。比起师弟梅西,他没有刁钻的奢望和饕餮的修辞,他更在乎的是敏锐,对胜利的敏锐,而非敏锐本身。
他们应该都是还有下一届的人,手握传承的重任,而职业暮年的老将,比如32岁的普约尔,倘若没能燃尽生命拼搏一次,这将不仅是他们的遗憾,也是足球之肝不可挽回的炎症。
本届世界杯已无可挽回地贴上了他们的标签,签语是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哈维们还没老,布斯科斯、皮克们便已成熟。南非世界杯对他们而言与4年前的意大利或法国不同,一枚勋章的终点正是梦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