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海面上

那只手缓缓沉了下去

334秒68张照片记录

大连清污消防员牺牲过程

“啊，这么厚的油里怎么会有人？”

出于好奇，浙江籍自由摄影师江河（化名），将镜头对准了在海里清污的大连消防战士张良。江河说，没想到他会死。

334秒，68张照片后，江河居高临下的镜头中，只剩下一只缓缓沉入海的黑手。

江河发现自己宛如做梦，内心狂跳，喉管像被异物哽住了一样，连喊几声都没有发出声来。

张良死了，就死在江河的镜头前。江河说，现在他很内疚，因为自己会游泳。

当地渔民说，当时海面的油层厚达30厘米

江河从事摄影30年，大半时间在拍摄中国重大的污染事件。

“7·16”大连新港输油管道爆炸后的第3天，他来到了事发地。

7月20日凌晨4点，江河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线向一处铁矿石厂走去。

8点20分左右，江河站到了一个叫做南海港的地方。江河看见，半月形状的海湾都被厚重的原油覆盖。更令他震撼的是，被污染的海里居然有人！

站在海湾东侧的礁石上，江河拍下了第一张照片。照片代号MG5377，拍摄时间8点25分48秒。照片中，靠岸近的人左手在海中挥舞着匕首，右边的人赤裸着光洁的背部。

当地渔民说，当时海面的油层厚达30厘米。很快，江河明白，这两个人是消防战士，正在清理海中的水泵。凶兆从8点25分48秒开始，接下来的5分钟，让江河终身难忘。

8点30分26秒，他整个人脱离了浮艇泵

江河拍摄的消防战士，一个叫张良，一个叫韩晓雄，都来自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他们负责操作一套辽宁乃至全国最先进的灭火设备——远程供水系统中的浮艇泵。

这个价值3000万元的设备，在这次海上漏油事故中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张良和韩晓雄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要进入水中清理一次杂物。

从7月20日8点25分48秒开始拍第一张照片到8点28分56秒，江河一共拍了36张照片，平均4秒钟摁1次快门。

8点30分26秒，站在海湾制高点的江河看见，张良好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脱离了浮艇泵。这时，原本拉住浮艇泵的韩晓雄看见张良离开浮艇泵，反身冲向张良。

真正的危险从张良脱离浮艇泵的那一刻开始。究竟是什么造成张良突然离开浮艇泵？危险很可能来自海底的“流子”。大连人把水下洋流的变化叫做“流子”。

7月26日，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宣传干部崔伟说，当天有南海湾最大的大潮，上午是退潮，海底的“流子”往岸边涌，然后迅速后退。“厚油压着，浪起不来，洋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

油把他牢牢粘住

让他动弹不得

7月25日晚，江河说，当时韩晓雄从背后抱住张良，那时他们离岸不超过5米，但张良的生命恰恰就止步在这5米之内。

在江河的镜头里，无论韩晓雄如何努力从背后推动张良，但他们丝毫未动。

两人被厚重的原油牢牢地“粘”在乌黑的洋面上，就像墨西哥湾被石油粘住翅膀的海鸟，尽管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在江河拍摄的代号MG5430的照片中，张良的半边脸已被油污吞没，他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显然那时他已经开始下沉，他本能地屏住呼吸。

托他腰的韩晓雄努力地张大嘴巴朝外喊。

画面里，洋面覆盖的油层油光发亮，像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沼泽地，两人越陷越深。

8点31分22秒

油面上只剩一只黑手

从江河的照片中可以看出韩晓雄不断呼喊。郑占宏说，他听见喊声后迅速跳入乌黑的油层。

从8点31分02秒郑占宏冲入海中，到8点31分24秒张良的手笔直地沉入油污，22秒，江河拍了10张照片，完整地记录了这样的一个过程：

一边是郑占宏借着入水前助跑的冲力不断用手划开黑油，一边是韩晓雄不断地将张良托举出水面，这时张良的头已经沉入油层两次，均被韩晓雄托出。

江河的镜头下，张良的头全部淹入油层中，只剩下韩晓雄死死地抓住张良的一只黑手，韩晓雄试图将张良的手转移到离郑占宏最近的位置。

第一次交接失败，韩晓雄没有放弃。

第二次，韩晓雄的头也没入水中，他再度将张良的手举出水面。

那一刻，江河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拍下了代号MG5445的照片，时间停滞在8点31分22秒。

照片中，整个乌黑的洋面上，韩晓雄将张良的手举出水面，那只黑手开始缓缓下沉。

郑占宏说，“油太滑了，我握到了他的手，很滑抓不住，我又搂到他的头，还是往下滑。”

8点31分22秒，这一刻，江河拍下了第68张照片。张良在这张照片中死去。

下午2点左右，张良的遗体在一处养殖场围栏找到，渔民王晓看说，遗体漂浮在油层中，“就像夹心饼干一样，上面油，下面水，中间是他”。据《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