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杂志最近策划一期“阮玲玉百年”专题，洋洋洒洒26页，把阮玲玉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鲁迅、费穆、黎伟长等人当年为她鸣冤的文章也从旧报章中翻出来，换个公堂继续击鼓。阮玲玉那两封真假难辨的绝命书也紧贴在黎伟长那篇《葬·心》后，一字不落地实录出来。像我这样眼拙心拙的呆子，虽然分不清哪篇是混珠的鱼目，但只看那“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这一句，就已不胜唏嘘。

职场中人，天天在江湖上飘，明枪挨得不多，暗箭或多或少都中过——我就见识过这样的女射手，当面说得甜如蜜，转过屁股立刻去当汉奸，说者无心的话经她一转述，芝麻大的事都能成了篡党卖国——若把那些明里暗里的一并收罗起来，手小的还不一定握得下。大部分箭根据做工与用料，大致就能看出出自何门何派，也有一部分，即使神算子亲临，把十指掐破，也算不出来龙去脉——是与你无冤无仇，但看你不顺眼，顺手赏给你的。

这“人言可畏”中的“人”，定也未必个个跟阮玲玉有仇怨，只是觉得她不顺眼，或嚼舌头时找不到料了，便添些油加些醋当嚼果，做起了孽。如果说阮玲玉是十里洋场的红星，树大招风在情理之中，那么妙玉在栊翠庵里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和谁争名也不和谁逐利，招惹过谁？可依然躲不过可畏的人言。

宝钗说她“怪诞”；宝玉说她“不合时宜”；她的学生邢岫烟说她“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她把老师当成四不像了；李纨这样说她：“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哎？学生骂老师不是新鲜事，天天耳鬓厮磨，难免没有碰破皮的时候，不当面指着鼻子骂已是给足你面子，可李纨从来没有跟妙玉说过话打过交道，交集没有一个，这“可厌”二字从何说起？

分析心理学之父荣格这样解释。他认为：生活中我们并没有接触，但一看就不顺眼的人，其实是我们一直压抑着，不想成为的我。举个例子：有人觉得优柔寡断会惹人讨厌，所以他生活中会学着快刀斩乱麻，“优柔寡断”就会成为阴影，用三座大山在心底押起来。一旦遇到一个人，身上有我们压抑着的优柔寡断——也就是那个人身上有我们心底押着的阴影，那我们就会起不顺眼的反应。

可见看着不顺眼的那个人，其实属“我”的一部分。因此列位看官如果以后看谁不顺眼，首先心里要清楚，那个人其实是压抑在我们心底的阴影，是我们的连体兄弟，向他放冷箭是“煮豆燃豆萁”，曹植见了会对着你吟《七步诗》。你收到这样的冷箭也不必惊慌少要害怕，我们的老祖宗庄子有个好方法，不妨在这里侵犯一下版权。讨厌自己影子的人，跑得越快影子会跟得越急，无休无止地想要摆脱只会把自己累死，最好的办法是在树荫里坐下来，以不变应万变。手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愿意放冷箭就让他尽管放马过来，你只管坐在树荫下喝茶数钱，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