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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已经一周多时间，罗青春还会重复一个噩梦：一只小船在大海上颠簸漂浮，他双手抱头蹲在甲板上，冰冷的枪抵在腰间，前方一片阴冷，一片黑暗。

2010年5月6日，河南籍小伙罗青春所在的渔船“泰源227号”28人被索马里海盗劫持，之后的263天里，他们命悬一线。2011年3月1日，罗青春和同伴辗转回国，安全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3月2日，罗青春回到阔别将近四年的老家。

在被海盗劫持期间，他们如何生活？遭受了什么样的艰辛？又是如何逃离？ 晚报记者 王战龙 文/图

A

海外淘金

罗青春的家位于河南省方城县城西北广阳镇北罗庄，土地几乎都是坡地，靠天吃饭。

一家六口人，不足十亩地，一年纯收入也不过四五千块。

几年前，大哥一考上大学，初一没有读完的他和二哥一起辍学打工，供大哥读书。

同乡镇的一位“中间人”多次找到罗青春的父亲，游说罗青春去参加远洋捕捞。

“一个月240美元，当时一美元合人民币8块多，一个月也就是2000多元。”

罗青春很快动了心。

此前，他曾在河北一家箱包厂打工，一个月仅有四五百的收入。

2007年5月17日，签了3年合同的罗青春踏上海外淘金之旅。

罗青春受雇到中国台湾泰安渔业股份有限公司所属渔船“泰源227”号。

这是一艘550吨的渔船，共3层。船上28名渔民，其中9名来自于中国大陆。

在印度洋的公海里捕鱼，距离索马里900多海里，理论上是安全区。

B

被劫持

2010年5月6日，东经67度，北纬2度，距离罗青春3年合同期限还有11天。

那天，下着小雨，正在睡觉的罗青春听见激烈的争吵，他光着膀子冲到了甲板上。

一个身穿军装，手持冲锋枪的黑人拉着大副，旁边，几个船员双手抱头，跪在甲板上。

“海盗？”一瞬间，罗青春吓傻了。

11个海盗，有持冲锋枪的、有持火箭炮的。海盗大多很高，很瘦，“皮包骨头”。

海盗有着明确的分工，船员们被集中在船上的一个仓库里，几个人负责持枪看守。

“厕所也不让上，只能在甲板上解决。”

罗青春说，当时也想过反抗，“干掉海盗，逃跑”，但是船上除了杀鱼的刀，并没有什么可以和海盗抗衡的武器。

事后，大家才知道，海盗们是乘坐一艘快艇上船的，首先控制了驾驶台，然后又马上切断了船上所有的通讯设施。

罗青春说，大多海盗仅会简单的英语，有专人负责谈判，海盗向船主开出了300万美金的赎金。

2010年5月14日晚上，船员们被允许使用卫星电话与家里取得联系。罗青春打给了在家的母亲。

母亲问：“靠港了没？”

罗青春说：“没，快了，家庭都挺好吧？”

只是简单的几句家常话，他只字未提自己在索马里被海盗劫持。

罗青春说，“即便讲了，农村人也一筹莫展，徒增担忧而已。”

C

险遭攻击

船行驶6天后，到达索马里海域一个小岛附近，抛锚，停靠。

被劫持的时候，“泰源227号”还有20多天就要进港了，没剩多少口粮，被劫持后，口粮很快告罄。

大家只能吃海盗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食物，有变质的大米，做鱼饵的小鱼， “里面有很多树枝、杂草，很难吃”。

罗青春说，那时候，吃已经无所谓，更深的恐惧是来自死亡的威胁。

被劫持之初，“泰源227号”经常被当做“中转站”，给其他一些被劫持的船只加油送供给品。后来又被几次当作海盗的伪装“执行任务”，接近其他船只，进行劫持。

最危险的一次一艘法国军舰在距离不足100米的地方发现“泰源227号”，当时“泰源227号”被海盗劫持已经世人周知，法国军舰就开炮示威，击毁了架在“泰源227号”上的小船。

随着海盗和船主谈判的僵持，越到后来，越觉得回家的希望渺茫。晚上两三点钟常常听到枪声，惊醒后的他们就再也不敢入睡。263天，“一天最多能够睡三四个小时”。

罗青春说，那时候心情就像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样，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起初，语言不通，也经常造成误会，遭受海盗虐打。

后来，在一位肯尼亚渔民的帮助下，海盗和船员都能够用简单的英语沟通，境况好了很多。罗青春曾问过一个海盗，家里几个人，有几个媳妇，几个孩子，一个海盗说自己有十几个孩子呢。

D

“被追踪”

勒索没有希望后，海盗们说“你们打劫一个小船，就可以放你们走”。

2011年1月24日，海盗带着“泰源227号”继续伪装，企图劫持其他船只，但一无所获。

船上的柴油所剩无几，海盗们终于放弃了等待，留下一些发馊的大米，乘坐一艘大船迅速离开，把他们扔在茫茫大海上自生自灭。

庆幸的是，轮机长在船上偷藏了一些柴油。

之前充当“中转站”给别的船加油时，一点一点存的。船上一共有8个油车，海盗只知道6个。轮机长就在另两个油车中一个藏了20多吨，一个藏了30多吨。

这50多吨柴油，成了“泰源227号” 在印度洋上漂流的救命装备。罗青春说，原打算开到马尔代夫，但柴油不够，只好改道斯里兰卡。

在前往斯里兰卡的路上，船员们还遇到一个小波折。

1月27日凌晨，船员突然发现被一艘不明船只尾随。渔船试着掉头，结果发现，不明船只跟着改变方向，紧紧跟随。惊恐、害怕，在漆黑一片的海域被无限放大。

所有人一夜提心吊胆没有睡觉，菲律宾船员用红漆在船板上写下“SOS”的求救信号。天亮后，船员通过望远镜才发现，那是一艘美国军舰。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中国政府联系到的离他们最近的一艘救援军舰。

美国军舰上的相关人员登上“泰源227号”渔船，他们向船员大致了解了该船被索马里海盗扣押期间的情况，并为渔船提供了一些食品与水等补给。

E

回家

2月2日，中国的大年夜，“泰源227号”驶入斯里兰卡科伦坡港。罗青春说，着地的那一瞬间，身体都是软的，所有船员都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天，罗青春给家里打了电话，家里过年了，咋样？

父亲老罗问，“你们过年咋过呢？”

“在斯里兰卡，他们不过春节，每个月十五十六过节……”罗青春把刚道听途说的事情讲给家里人。依然隐瞒了自己被海盗劫持的事情。

他说，当时虽然已经安全，但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间能够回家，身上没有分文。

农历大年初五，确定有关方面解决他们回国问题后，罗青春第一次如实告诉了家里人自己在索马里被劫持的遭遇。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们一直在和代理公司协调工资。

由于台湾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泰源227号”被抵押给了代理公司，因此，根据惯例，船长虞飞越和轮机长徐剑行仍留在斯里兰卡，等待新的船长和轮机长交接后才回国。

2月28日，罗青春和6名同伴一起登上了回国的飞机。3月1日，安全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3月2日，罗青春返回老家。

上飞机，下飞机，坐上大巴车……每到一处，罗青春不断给家里汇报自己的行程。而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聚集在老罗家里，等着罗青春的归来。

老罗说，初五的时候，知道儿子曾被索马里海盗劫持后，他们家的新年就被“冷冻”了起来，把过年准备的好吃的全部放在冰箱，就是想等儿子回来。

那天，才是老罗家真正的新年。

F

未了局

按照与代理公司办事处最初的合同约定，船上每个月代发给罗青春50美元的零花钱，其余190美元公司代存，合同到期后，一并结账。

罗青春到达方城车站后，当初的“中间人”仅暂结了2000元人民币的工资。

回家已经一周多时间，他一直和“中间人”联系结算工资，“中间人”承诺，工资一定会一分不少地给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但直至记者采访结束，“中间人”仍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罗青春的右胳膊小臂上有个十几厘米的伤口，他说，当时在渔船上被鱼钩挂住了，船上只有酒精和云南白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已经愈合，但经常会隐隐作痛。

三只手指头有些知觉麻木，“可能伤到了神经”。按照合同的约定，如果确定属于工伤，代理公司会给补偿的。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了结3年多的工资及各方面补偿。

索马里的经历，让老罗一直心存愧疚，“孩子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抽烟喝酒的时候，老罗总是习惯性地给孩子让一根、倒一杯。

他一直笑着看着儿子，眼睛里含满了泪珠。

“以后还会当海员吗？”

“也许吧，去也不会去那么远了，近海的可以。”

在方城，招聘远洋捕捞还在继续，工资也从罗青春当时的一个月240美元上涨到了500到550美元。

去往罗青春家路口的电线杆上，一则招工启事的传单在风中哗哗作响：新加坡、马拉西亚“三年基本收入35万元人民币”、“两年基本收入15万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