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

微型小说

那年喝酒喝得胃出血，进了郑州的一家医院。病房里已经有了一位病友，后来知道他叫小包。想打个招呼，小包却一直睡着，像一尊卧佛，了无声息。

在等待护士扎针的时间里，我无聊地转换着电视机频道，偶尔碰到哪个台声音奇大，便赶紧降低音量。那边床上则传来一个声音说，没事儿，你看你的。还是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小包早已醒了，靠在床上看《鲁宾逊漂流记》。看一页，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瓶纯净水喝一口，这时候总有淡淡的酒香飘来。我以为是隔壁房间或者是护士站窜过来的消毒酒精的气味儿。

我说：“你好，你真能睡，睡了一天一夜。”

他说：“嗯，你好，你什么病？”

我说：“胃出血。”

“没我厉害，我快死了，肝癌。”他的声音阴得滴水。

我说：“没那么严重吧？”

“不骗你，真的。”说完他把书扣在肚子上，闭上眼睛。估计此时他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医生。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碰到要死这些事！

这时候，他的主治医生查房来了。掀开衣服，医生在他的肝区摸了摸问道：“还喝酒吗？”

“没喝。”

“不喝就对了，你这个病要绝对戒酒。”

中午时分，小包的母亲送饭来了。小包说还不饿，吃不下，叫母亲回去休息。我则饿得吃药都觉得是香的，但医生说血还没彻底止住，禁止进食。

母亲走后，小包开始就餐了，吃一口菜，喝一口纯净水。这时候那酒香又贼头贼脑地钻了出来，我这才恍然大悟，那瓶中物已不是纯水。我还是问他喝的什么。他诡秘一笑，把瓶子递给我：“你也来一口？”我摇头谢绝。

这么一个危重病人还在对杯中物乐此不疲，颇有一种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

又一个早晨，他妻子早早地来到病房，进门就问他喝酒了没有。小包张开嘴巴哈了一口气，坚称没喝。他妻子挺爱说话，向我告状说，他这个人就爱喝酒，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哪儿藏酒，就不能给他一毛钱，拿了钱就想法喝。她向我求证地问道：“他喝酒了吗？”我说没喝。帮病友打了个埋伏。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保洁过来打扫卫生，把病友藏在卫生间的小半瓶“纯净水”丢进了垃圾袋，病友眼巴巴地看着，不敢吱声。

下午小包第一次在我的视线里穿戴整齐，并正了正鸭舌帽，告诉我说出去透透气。透气的时间显然长了些，夜幕四合的时候小包才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早上，我被小包的电话声吵醒，只听见他说什么误诊、太好了之类的话。挂了电话，小包激动地告诉我，前一家医院误诊了，他没事儿了，肝儿好着呢。他说明天就出院。这一天他跟我说了好多的话，护士过来的时候也不忘了开两句玩笑。他用手机四处报告他是“好人”的消息，结果被朋友约了什么地方去庆祝。

庆祝到半夜两点，小包回来了，趴在我耳朵边喷着酒气悄声说：“大哥，借点钱，我打车回家。”于是我抽给他两张小红鱼。

天亮的时候，小包回来了，看来并没有回家，整个人像从酒缸里拎出来一样。他在我床头柜上放了一杯热乎乎的八宝粥，然后倒头睡去。

输液使人犯困，喝了小包送来的早餐，我便沉沉地睡去。中午听见小包在和母亲说话，话语里居然有撒娇的成分。

收拾好东西，小包把两张钞票搁在我的床头柜上，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啦，有空找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