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

风水学而今很显然是被妖魔化了。古称堪舆术的风水学，关乎阳光、空气、水源、土壤、山脉、地势、气候、环境等因素，原是蕴含着最朴素的科学道理的，可以说是地理学、气象学、气候学、环境学之类学科的起始。在此意义上，我上班的这个大院所在地是一块风水宝地，还极有可能是全城最好的地，理由是许多年来一直有无数鸟儿在此结群而居。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鸟儿是地球上最聪慧的动物之一，它们在选择建设家园的栖息地方面，比那些据说通天地交鬼神的阴阳师和风水先生不知要高明多少。鸟儿们居住的地方，大多是草木丰茂、水源充足、空气清新、阳光普照、宜室宜家的美地。所以我建议那些正准备选择宅基地盖房子的人，大可不必花钱请风水先生，他们看的也不一定准，只需问问鸟儿们就知道了，如果不懂鸟语，那就跟它们走吧。

我所说的这块风水宝地，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山腰上。这里生长着百十来棵树龄起码四五十年的参天大树，春夏之季，满目郁郁苍苍，葳蕤可喜。我每每从闹市里染一身喧嚣和风尘之后，再一脚踏进来，立即感到饱含负氧离子的清新空气直往肺腑里灌，身心顿时轻松舒爽。同时，必然有缤纷的鸟语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抬头一望，树上全是鸟影。唱歌的鸟，翻飞的鸟，打盹的鸟，发呆的鸟，喂食的鸟，伫立枝头东张西望的鸟，整个一鸟的王国。这个王国的绝大多数公民是白鹭，当然还有喜鹊、麻雀、画眉、黄鹂、百灵、啄木鸟，以及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

重点还是说说白鹭吧，毕竟它们是这片树林当仁不让的主宰者。

“鸟是树的花朵。”白鹭有着雪白丰盈的羽毛，秀美伶仃的脚，青玉一样的尖嘴，落在树上，是一朵硕大的梨花，飞在天空中，是一朵怒放的白玉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鸣声颇有些喑哑，不动听，夜晚听来，更有些抑郁，让人联想到那些容貌闭月羞花却不幸嗓音粗糙的女人。但即便如此，谁又能不承认它们的美丽呢？

白鹭把麦草帽一样的巢建在枝丫上，在树叶繁茂的夏天，很难发现。但在草木萧瑟的冬天，当树叶几乎落尽，那些巢就全部裸露出来，像冷兵器时代大片空空的兵营。这个时候，鹭鸶已经南飞过冬去了，我每每从树下走过，望着那些毫无生机的巢以及枯涩向天的树，常常怅然若失，羡慕白鹭们的潇洒，内心巴望着春天。一片既无树叶也无白鹭的林子是落寞的。

白鹭在巢里恩恩爱爱生儿育女，这些年它们的家族逐年繁盛。它们的取食之地是护城河，离这片林子不过一箭之遥。我在护城河边闲走，每次总看见它们在捕鱼虾，捕到之后就往林子里飞，估计是去喂养它们的儿女吧。那些小白鹭我见过的，风雨大作之夜，总会有几只不幸的小白鹭摔到地面上，有的当场就摔死了，有的还活着，被过路的小孩子捉去玩弄，它们的父母在枝头上扑拉着叫得很惨烈。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与鸟其实并无二致。

鸟儿多的地方，鸟粪也多，白鹭这种食鲜活鱼虾的鸟儿粪便尤其多，石灰白夹着苍青。人从树下过，常常中了它们的招儿，落在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像摸中奖率很高的彩票，我也多次中过。因为这个缘故，有些人不喜欢甚至憎恨白鹭，有几棵鹭巢密集的树就被人以此名义砍倒了，当然，巢里的小白鹭也因此遭殃了。这完全是行凶。其实落一点鸟粪在身上有什么关系呢，在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当下，活在一个经常有鸟粪落在身上的地方，矫情点说，难道不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吗？

我很热爱这片林子，因而也很热爱这片土地，一直想在此地结庐而居。几年前得着一个机会，有个安家此地的朋友想把他们家的小别墅卖了，我也去咨询过，很满意，只可惜囊中羞涩买不起。所幸单位在这里，上班的环境清幽无比，这或许也是我这么多年留恋此地从不挪窝的原因之一吧。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是杜牧写白鹭的诗句，写得极妙，尤其是那个“一树梨花落晚风”。向晚我从林子里穿过，夕阳的光把绿林染得嫣红，白鹭在树林间和树冠上方啊啊叽叽地飞翔，这算得上是小城一景。我常常向它们致注目礼，在心里念叨着：“白鹭兄，你们好安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