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城市中的养狗热由来已久，起初可能是有钱有闲一族，为了打发寂寞，也许是为了展示“爱心”，养条哈巴狗把玩，为生活增添几许热闹和趣味。现在就很普及了，随便一条胡同，冷不防就蹿出一条狗来，当然，狗链子的那一端，常常是一个人，男人，或女人。

我也曾经非常热爱狗。小时候，常常跟着大人在田野里看瓜或看庄稼，免不了要带一条狗，仗胆。那时虽然穷些，但家家户户都养狗，可以说，一个村子，养的狗比猪啊羊啊都多。养狗，当然不是为了把玩或消遣，主要是为了守家护院。我曾在打麦场里捡到一条狗崽子，还没满月的样子，病奄奄的，快要死了。我把它抱回家，喂它喝面汤，还好，它还能吃点流食。喂啊喂，居然慢慢把它养大了，一年后，这家伙竟然长成了一条巨型犬，在同村的狗里，个子最大，也最威猛。我带着它上学，到学校门口把它赶走，放学后，它又在校门口等着迎接我了。有狗的日子是幸福的，这幸福来自于充分的安全感，也有一点点可以炫耀的资本来满足我幼小的虚荣心。

后来，我的大狗突然不见了，我哭了好几天，想了好几天，也找了好几天，结果还是杳无音讯。正当我绝望之际，大狗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瘦了好多，毛显得很长，身上很脏，一条后腿也瘸了，一拐一拐的。这家伙钻到我怀里，狠劲用头拱我，眼神里充满不安，是的，是不安！动物也是有眼神的。我给它弄来吃的喝的，它却闻也不闻。正在这时，一伙年轻人手拿棍棒来到我家院子里，见了我的狗，劈头就是一棍。大狗一声惨叫，哧溜一下钻到了床底下。我大叫：别打我的狗！他们凶得很，说道：这是条疯狗，我们是乡里派的打狗队，专门打疯狗，防止它咬人！说完追着还要打。我大哭，扑上去保护狗。父亲回来了，在打狗队里发现了一个熟人，说了好多好话，那伙人才走开了，临了还说，这条狗可能疯了，你们不让打也可以，但你们必须自己处理，自己负责。

狗真的疯了么？我不相信。疯了的狗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多像一个失去家庭可怜孩子的眼神啊。但是，村里人都说那是条疯狗，如果不处死它，无疑就是在村里放了一颗定时炸弹，万一咬着人，对谁都不好。两天后，急脾气的爷爷终于顶不住全村人的压力，决定自己处理那条狗。他一棍子打在大狗头上，狗就晕倒在地上了，我不忍再看，痛苦地闭上眼，任凭一院子的人吵吵闹闹。恍惚中，听到有人喊：“跑了，跑了……”我再看时，果然，不见了我的大狗。

两天后，在村南口的池塘边，有人发现了我的大狗，已经死去了。有很长时间，我似乎患了幻听症，每到晚上，仿佛听到门外很远的地方有狗叫，一声声，若有若无，凄厉，急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我现在居住的小区里，养狗的人越来越多，狗的种类也越来越多。老城区的房子，大多还是鸽子笼式的格局，拥挤稠密，所以，一家养狗，一栋楼的人都知道。对于这种居住环境里的养狗者，特别是养大型狗者，我是持保留态度的。不过，人各有各的活法儿，谁能管得了谁？但是，因为狗而发的冲突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天晚上，我带着儿子刚进家，还没来得及锁防盗门，就听楼道里哗哗哗一阵流水声。我以为谁家的太阳能冒水了呢，推开防盗门一看，天啊，楼上像一道小瀑布顺着楼梯往下浇，一股尿臊味扑鼻而来，吓得我赶快关严了铁门。我光知道楼上的女主人养狗，但不知啥时换成了大狗，这回居然在楼道里尿开了。要是我和儿子晚回家一分钟，岂不是狗尿淋头了吗？找到那女主人，没想到那人居然一言不发，牵着她的狗自顾离去。尽管我和邻居冲洗了两遍，整个楼道一连几天还都是尿臊味儿。

有一天早晨出门，突然看到一楼楼道口的公用水表箱盖上面，有一汪水迹，气味不对呀，应该不是人类所为，莫非是狗类留下的纪念？想及此，我头皮发麻，都要炸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要学儿时遇到的“打狗队”，为群众除害。可是，好多天过去了，楼上的女主人和狗都销声匿迹，不知搬到哪儿去了。

这下可以清静了吧？当然是“NO”。

楼下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胡同，也是我们唯一向外的出路。儿子对我说，这是“雷区”。大大小小的狗屎，随意地点缀其间，成为我们这块旧城区一道独特的风景。不小心就触雷，就是格外小心也难免被电着。看到过多次这样的情景：以一小颗“地雷”为起点，延伸出去的是一溜歪歪扭扭的脚印，那印泥，不是黄花，胜似黄花，折射出多少委屈与别扭，蕴含着多少愤怒与诅咒。

我对于狗的那点眷恋与怀念，也因此而一点点消磨殆尽了。

胡同两旁的墙壁上，是社区专门开辟的“文化长廊”，展示着丰富多彩的书画艺术。乍一看，诗意盎然，让人感觉生活如此美好。这美好的下面，是遮不住的“丑”。平民的生活往往是这样，处处体现出社会的复杂性。正如这样的胡同，安静，闲适，却暗藏着狗屎。生活无罪，狗亦无罪。或许，狗屎也是一种文化，莫名其妙地在你身后，突然就散发出难以言说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