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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桦 我现在所住的房子,位于老城区的闹市,属于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建筑,虽不旧但显老,拥挤喧闹,具有浓厚的市井气息。旧城建设的起点较低,生活基础设施不够齐全,没有集中供热的暖气,到了冬天就很是冻人了。儿子刚出生那会儿,狠狠心一咬牙,花了两千块钱自己安装了一套土暖炉,烧的是像很多小饭店那样的大煤球,在阳台上安了一根粗大的铝合金管子,向外排除废气。这样,一到冬天,我就启动这套供暖系统,足以让我们的小草窝保持舒适的温度,免了妻儿受冻之虞。 前年刚入冬,我像往常一样点火烧炉,却发现炉火微弱,阳台上烟雾弥漫,经验告诉我,肯定是排气不畅。灭了炉火,拆开大烟囱检查,吓了一跳。管子伸出窗外的一端,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鸟窝,一大团柔韧的干草铺得结结实实,在这半封闭的空间里,得光顺水,风雨不动安如山!只是,鸟窝的主人,不知去向。大概是个临时住所吧,一狠心,我把这个巢穴给拆掉了,把那团干草扔进垃圾堆。 一冬无事。 春上的一天午后,正在卧室小憩,忽听窗外一阵“扑棱棱”的鸟儿振翅声。妻子说,看看吧,是不是小鸟进家里了,我寻了半天,连个鸟影儿也没见到。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天,突然听到小鸟的脆鸣,很急切的样子。我再次到阳台查看,耳朵贴在铝合金的大管子上听,哈,果然,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隔着不透明的管子,我仿佛看到,一个圆圆的金黄的柔软的结实的干草围成的小窝,里面坐着几个鸟的婴儿,嗷嗷待哺……老鸟大概外出捕食去了,窗外的墙砖上,散布着几点灰白的粪迹,便是它们在此生息的明证。 这是一伙不速之客,很显然,打扰了我午后的清梦。是啊,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呢,肆无忌惮地吵闹,旁若无人地拉屎,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嵌进了我们的寻常生活,挤进了我们本不富裕的生存空间。吵死了,臭死了,烦死了。咋办?捣毁?扔掉?老鸟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叼着一只小虫子,隔着玻璃,看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哪怕来个微笑也行啊,不,绝对没有。它径自钻进了窝里,片刻又飞了出去。飞走的一瞬间,它仿佛看了我一眼,没有友善,只有警惕,似乎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分明打扰和威胁了它们,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唐突的过客。 对于麻雀,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小时候,麻雀、苍蝇、老鼠、臭虫并列为“四害”,社会上组织的“灭四害”活动曾经开展得如火如荼。对于后三者,我是痛恨的。往往跟着大人对这些家伙痛下杀手绝不手软。但对于麻雀却另眼相待。我曾疑惑地问大人们,麻雀虽然吃粮食,但是也吃虫子啊,而且跟那“三害”相比,它长得并不难看。大人们都说,它吃粮食就是跟我们争饭吃,多一只麻雀你就少吃一个大白馍啊。对此,我半信半疑,我也和小伙伴一起捉麻雀,但很少去折磨它。捉回来的麻雀,用白线拴着,防止它逃脱。二叔是个巧匠,会用高粱秆扎鸟笼,最大的是一个六层楼的大鸟笼,可以分成七八个“房间”。我就用来养鸽子、斑鸠、喜鹊之类,当然,养得最多的是麻雀。 这麻雀,别看貌不惊人,灰不溜秋,麻不拉叉,又瘦又小,却是我见过的性子最烈的鸟类。常常地,把捉到的麻雀装进笼子里,它就上蹿下跳地乱扑棱,一刻也不消停,更别指望它去吃喝。你要是掰开它的嘴喂食,它会一拔愣头给你全甩出去,几天下来,折腾不动了,慢慢就死去了。相比之下,斑鸠就老实得多,你喂啥它就吃啥,吃饱了就卧下,间或咕噜几声,表明是个活物。 麻雀可以入药,常见于老家的民间验方。比如它的脑子可以抹到冻疮上用于疗伤,据说麻雀炖汤喝可以治风湿和咳嗽。我同学心灵是个好射手,弹弓可以百步穿杨,打来的麻雀串成一串别到腰上,很是威风。有时他会把打来的鸟用桐树叶子包着,用胶泥糊了,扔在火堆里烧熟吃肉。那个饥饿年代,粮食确实不够吃,但是很奇怪,麻雀为啥还这样多,打都打不走,打也打不完。 过年回老家,与乡人闲聊,现在农村也慢慢富裕了,吃的穿的早已不愁,打的粮食吃不完。但是,麻雀啊、斑鸠啊这些鸟类,却像绝了种,很少见到了。大概是农药化肥除草剂之类用得太多了,破坏了鸟类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弄断了生态链。鸟类在亿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对于环境的适应和习惯是缓慢的;而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后,对于自然环境的改造和破坏是史无前例的、爆发性的,太快太快的几乎超音速地发展,甚至连鸟类也跟不上趟了,尽管它们有翅膀可以飞。 麻雀本是留鸟,现在却不得不迁往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城市。这是上帝的玩笑,还是自然的悲哀? 我的采暖系统,这两年再也没有启动过,儿子已经慢慢长大,有了抵御风寒的能力。生于城市长于城市的他,对于我曾经的乡村生活是极为陌生的。他爱听故事,常常地,将麻雀作为引子,我让他走进过去那个饥寒年代的乡村生活,我想,这既能让他感到新鲜,满足好奇之心,也会给他正在成长的思想和性格增添一层丰富的东西。 到冬天的下雪天,儿子会和我一起,弄一把米粒,放到窗台外面,等着那一大家子去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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