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9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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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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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粮食

□储劲松

年幼时,邻家老妪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关于我从未谋面的祖母。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所在的村庄饿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我祖母。我们家那时候人口多,老老小小十几张嘴,我的曾祖母管家,规定全家妇女每天只准吃一顿饭,而且用很小的碗,把吃的留给孩子们和男劳力。曾祖母为祖母专门做了一只竹碗,只有拳头大小。祖母体质本来就弱,后来活活给饿死了……祖父在世时,我曾当面问过他此事是否当真。记得祖父当时顿时别过头去,好长时间一语不作,等我扭头看他,但见他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从此我知道,那是祖父心中永远不能碰触的一道疤。

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的大别山乡间,那时,农民吃饭的问题虽然基本解决,却还远远谈不上丰衣足食,仍然得勒紧裤腰带过紧巴日子。通常庄户人家的餐桌上,充当主食的,多是山芋、面疙瘩、玉米糊、高粱圆子这些粗食,米饭很少大碗大碗地吃。记得那些年的冬天,几乎每一顿晚餐,母亲都蒸一锅山芋,再在山芋中间放一只老海碗,清炖一碗白萝卜或者月亮菜。一家人坐在15瓦昏黄的白炽灯下,就着那碗菜吃山芋的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吃粗粮现在是很摩登的事,但在那个常年不见荤腥的年代里,着实能把人嘴里吃得淡出鸟来。

父母都是在泥土里苦苦刨食的人,又都从大饥荒过来,视粮食如性命,绝对不允许浪费。他们教导子女,吃山芋要连皮吃,吃玉米糊面疙瘩之类要把碗舔干净,落到桌子上的饭粒必然一粒粒捡起来塞到嘴里,洗碗水要留着煮猪食。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晚上吃锅巴汤,我吃着吃着发现碗里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用筷子捞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小老鼠。大约是做饭的时候,从房梁上掉进米汤里,然后又被连锅巴一道给煮了。这事要放到现在,我肯定要把肠子都呕出来,可是当时我只是把老鼠扔了,剩下的锅巴汤不肯喝了。然而我的父母若无其事地,把他们碗里有着老鼠“肉香”的锅巴汤一滴不剩地喝进了肚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物质生活现而今早已是极大的丰富了,连我们村里的农民也经常在城里的大酒店宴请宾客了。吃仍然是个天大的问题,只不过不是吃不饱的问题,而是吃什么、怎么吃的美食、养生、品位问题。什么是好吃的东西?不是当年渴望的大米饭、红烧肉、富强粉馒头、芝麻烧饼,而是天上飞的天鹅、地下钻的穿山甲、山上长的冬虫夏草、海里游的鲍鱼,富贵者乃至喝有致命危险的黄金汤。

生活富裕了,粮食丰足了,饮食文化跟着繁荣起来。书市里,关于饮食的著作层出不穷乃至有叠床架屋之嫌,说来说去,不外乎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且良莠难辨莫衷一是。台湾历史学教授逯耀东先生的饮食著作则另辟蹊径。

逯耀东先生主攻史学,同时也是一个有名望的美食家。先生书斋冷板凳坐得,快哉饕餮客也做得,穷经皓首研究历史之余,脚迹遍布江南塞北,吃尽天下美食,并著有饮食文化作品若干。《寒夜客来》当是著中精华,先生以历史学教授之深邃目光,考量中国数千年饮食文化之变迁,进而含英咀华,提出“饮食境界”一说。

先生援引唐人杜甫谪迁华州漂泊离乱中偶遇少年知己卫八处士——“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之欢、宋人杜耒苦寒之夜拥衾难眠之际忽有故人到访——“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之乐等诸多饮食典故,归结阐明道:“所谓饮食境界,就是由环境、气氛和心境形成的饮食情趣和品位。和饮食的精粗无关,也不是灯火辉煌、杯盘交错的宾主尽欢。”先生高见颇合古人之风,可谓得饕餮精髓者也,其所称道之境界远非我等酒肉穿肠的俗人可以企及。

我是农民的儿子,对土地和粮食怀有无可替代的情感。我又是一个杞人,对土地的大量被侵占和对粮食的严重浪费常感忧虑以至恐惧。古人说“民以食为天”,今人说“粮安天下”,哪怕人全部都住到月球上去,活命的恐怕还是“稻粱菽,麦黍稷”,而不是高科技塑料。所以窃以为,饮食无论达到何种境界,对粮食,对土地和农民,都要永怀敬畏心、敬重心、敬惜心。饮食的最高境界,还不是情趣和品位,而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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