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

有女待字闺中，媒婆上门说亲。问曰：“东屋有男丑而富，西屋有儿俊而贫，姑娘愿嫁哪一屋？”姑娘略加思索，含羞对曰：“愿在东屋吃饭，西屋睡觉。”这是一个古老的典故了，年少不更事时初读，甚叹此女之贪婪与坦率。而今听雨客舟中，某日忽然想起这个典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人生之不能百事完满，也正如此女不可一身同嫁二夫。在东屋吃香喝辣，在西屋枕荐俊郎，这样左右逢源的美事，比登楼抱风上天采月还要难上加难。

想起这个典故的那个某日，正值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几个知交酒后叉麻将。四方围城，牌来牌去，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杀伐屠戮之间，充满着这样那样的玄机和权谋，也充满着这样那样的叹息和遗憾。麻将是一门普罗大众爱而好之的艺术，其间有机缘与巧合，更多的则是憾恨交加。

春节期间重看新《三国》，感慨系之。罗贯中敷衍三国，搭台唱的是什么戏？一言以蔽之：对手戏，也是遗憾戏。曹孟德、刘玄德、孙仲谋循环互对，诸葛孔明先后对周公瑾、鲁子敬、陆伯言、司马仲达，关云长对吕子明，陆伯言对姜伯约……

世间所谓知音，当有两种，一种是高山流水渔樵问答式的友朋，比如管仲与鲍叔牙、伯牙与钟子期，一种是棋逢对手你死我活的劲敌，比如周公瑾与诸葛孔明、诸葛孔明与司马仲达。三国若无对手戏岂不味淡，英雄若无对手岂不寂寞，死诸葛吓退活仲达又岂不遗憾？

羽扇纶巾的周郎临终前大呼：“既生瑜，何生亮？”鹰视狼顾的司马懿见诸葛亮木像而仓皇逃命，事后自知必落为千秋笑柄，气得像个孩子似的在床上来回打滚。这些英雄和枭雄，若非遭遇强劲对手，人生理想和事业必然克期实现。遗憾的是，在对的时间里他们遇到了不对的人。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去处，桃花依旧笑春风。”唐朝书生崔护题长安城郊美少女家门楣之诗，在世人的想象里仍然墨迹新鲜，那梦中不见踪影的佳人早已是香消玉殒了，书生痛失所爱，抱憾终老。虽然少女后来在《唐宋传奇》中，被崔护搂在怀里复活了，有情人终成佳偶，然而传奇毕竟只是奇怪的传说，寄托心愿而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世间那些传唱千古的爱情，原本也多是遗憾的残缺，残缺的遗憾。

苏子当年遥望天上明月，拈须慨然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好一个“古难全”，其间蕴含多少苍凉和无奈。世间之人，无论是谁，都在过着充满遗憾的人生。明知遗憾是必然，却又多在纷纷地追求着那柳绿花红的完满。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生行为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