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8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所谓妖精
离父亲近一点
茴香豆
深山老林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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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老林的守护神

□孙新治

我祖父40岁时才有我父亲。我父亲是独苗苗,9岁时上学,初中因病辍学。近20岁时,在我表伯家被一扇门砸伤了头,从此整夜睡不着觉,变得性情暴躁,动辄发怒。曾一锤将一块一拃厚的红石板砸为两段,一脚将我家大水缸踹烂,一竿子将煤灶台挑散,曾将我祖父母用荆棘堵在窑洞里准备放火烧死,在山上放石头打算将我母亲、我和弟弟砸死……祖父领着他四处求医。我记得他经常大口大口地吃药,什么药都吃(连厕所里的蛆他都吃过)。医治多年,他的病才不再犯了。

1977年,我们大队为学校建教室。父亲不惜力,与乡亲抬水泥线杆时憋伤了胸膜。回家后就咳嗽不停,大口大口地吐血。我们找人将他背到沟外,用车子送他到附近医院,诊断为胸膜炎和肺结核。当时我还有两个妹妹,一家八口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不能动,小的不中用。我家人口多,工分少,分的粮食少,要吃饱肚子全指望着父亲,他倒下我家的天就塌了!我表伯送来了一篮鸡蛋,我表叔从武汉部队医院寄来了青霉素和链霉素……为了节省医药费,父亲略有好转就出院了,回到家后他就自己给自己打针,坚持数年。

1995年,我在外地工作。父亲在家经常头晕恶心,思儿心切,就由弟弟送他到我那儿。当时我结婚三年,住在一个筒子楼的单身宿舍里,我给他找了另一间单身职工宿舍与他人同住。我上班时,他就跟着坐在我对面。我爱人特意为他做些好吃的,他总是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经常唉声叹气地说:“你们没有孩子将来咋过呢!”

第二年夏天,我有了朝思暮想的儿子,父亲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什么病都没有了。老家对面山顶上,乡亲们建起了打沙场,父亲与弟弟也买了打沙机,日子有红火的势头。就在我们一家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中时,突然有一天,我接到妹妹写来的信,说父亲右手无名指被挤在打沙机的皮带轮里,第一节保不住了。我心中隐隐作痛:可怜的父亲,命运多舛,已经三次大的磨难了,难道还有几次?自己真是无能,父亲供着自己上完大学,工作了9年仍不能为父亲尽一点孝心,惭愧啊!

父亲生性耿直,从不爱占别人便宜,对看不惯的就要说、就要管,不怕得罪人。有一年,我们生产队一头可爱的小驴驹被人推到悬崖下摔死,几只山羊被人偷到山上杀害。身为民兵排长的父亲,带领几个民兵,遍访巡察,找到鞋印,挨家挨户核对鞋印,终于找到作恶者。育林山上的洋槐树,常被坏人偷伐,他加强巡视。每一寸土地上几乎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发现盗树毁树者,不管是谁,都毫不留情地予以呵斥制止,甚至扭送政府。封山上的树林是他长年累月修剪的,整个封山是他看护的,几次山火都是他最早发现扑灭的,偷树毁林的是他发现制止的。他的一声吆喝,响彻整个山沟。对偷鸡摸狗之人,他一经发现就穷追不舍,走到那儿就宣传到那儿,很多人都害怕我父亲那张嘴。乡亲们说,父亲是我们深山老林的守护神。父亲从不爱表扬孩子,从不夸奖孩子,容不得孩子半点差错。对我们姊妹四个,谁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都要挨一顿毒打。父亲打人有个特点:不是拽着胳膊就是掂起双腿,一边使足劲似乎要将你的屁股打烂,一边还不停地大声吼叫着:“我叫你……还敢不敢了!”直至我们鼻子一把泪一把大声求饶:“爹啊,我再也不敢了!”他才放手。

我家住在一个深山沟里,单门独户,干什么活儿借别人工具得跑很远的地方。因此,父亲买来《木工技术》、《锻工技术》等工具书自学,然后一件件地置办,什么木工工具、铁匠工具、石匠工具、耕种机具、纺花织布机具、屠宰具、扒架子车轮胎工具等,应有尽有。只要是农活儿,没有父亲不会的,其他手艺活儿,他一看便会。时间长了,他就成了全村有名的铁匠,有名的打磨刀石老师、牲口喂养师和接生师,是生产队里不多的屠宰手,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半仙”。我家的工具是他打的,家具是他做的,窑洞是他打的,新田地是他开垦的,水渠是他修的,箩筐荆笆是他编的,通往山外的路是他领着我们兄妹几个花十几年时间修通的。

虽然父亲有几手巧手艺,可从没挣什么钱,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挣别人的钱。我感觉到他是需要啥就学啥,一切随其自然。他信命,说自己是井泉水命,井泉水就是让别人喝的,喝的人越多,泉水就越旺。上世纪70年代,方圆几里乡亲们的经济收入基本上是靠上山打磨刀石维持,而打磨刀石是手艺活儿,一般一年以上才出师。别人嫌带徒弟耽误自己干活儿,而父亲是来者不拒,整个山坡都是他和自己的徒弟,整天叮叮当当,满山沟都是他们师徒几十个人的声响。他带着徒弟干活儿,免费手把手教徒弟,自己每天比别人少出三分之一的成品。过了一段时间,有限的资源很快被他们用尽,父亲就带领徒弟寻找新的资源……就这样,父亲用无私之心,无偿帮助一道山沟的穷孩子依靠自己手艺渡过了难关。时隔多年,我经过那个山沟,家家户户仍有人记着山上那个乐于收徒的我父亲的名字;父亲的徒弟不时还来看他;在路上遇见,总是拉着手让到家里坐坐。

晴天到山上打磨刀石,雨天就到铁匠铺里打铁。近处的乡亲一听到锤子的叮当响,远处的乡亲一看到铁匠炉冒烟,纷纷拿着损坏的头、锄头、菜刀、钢锨等工具赶来了。父亲一边干活一边跟他们拉家常。父亲掂着小锤,我弟抡着大锤,我扇着风箱,冒着刺鼻的浓烟和不断飞溅的铁火花,将一个个乡亲满意地打发走,而我家的活儿总排在最后。可以说,我们附近几个生产队的乡亲,很少没让我父亲打过铁的。几十年来,父亲从没向乡亲要过一分钱的报酬。

今年,父亲68岁了,我们兄妹几个也早已成家立业,按说父亲该颐养天年,歇一歇了,父亲却不,还跟年轻时一样干这干那,且养了十几头牛,每天要到山上去放。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要吼上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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