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仅一部电影《紫蝴蝶》在内地公映，票房更不过区区600万。看上去，这便是导演娄烨一路走来的过往。实际上，《苏州河》、《颐和园》、《春风沉醉的夜晚》、《花》等先后出炉的作品不是通过盗版碟流传于民间，就是在国外各大电影节上拿奖。于是，即便被禁多年，作品命运多舛，但娄烨的大名依旧在国内外越叫越响，并愈发透着神秘感。这样的方式看来其实不错，在有电影分级制度的环境里做最自由的创作。但显然，这并非娄烨最终的选择。禁令刚解，其新作《浮城谜事》便蓄势待发。虽也经历了“二次审查”的波折，娄烨本人也曾满腹委屈与无奈并坚持不署导演名，但这部其有史以来第二部内地公映电影、也是与观众阔别十年后的大银幕再相逢，终于还是将在如期公映。

▶关于审查

无裸露不血腥究竟为何难过审？——淡化处理是态度

既无裸露、又算不得血腥，那《浮城谜事》到底为何过审难？似乎只能从通片的“灰色”找答案。是相对极端地展现人性黑暗面？还是电影主题给人绝望的无力感？

事实上，看似只是针对一场戏、一段3秒23格镜头的争执，却差点就让《浮城谜事》的公映再次流产。在双方僵持17天之后，娄烨以“淡化处理”做出最轻的妥协。“因为不改就真可能上不了。我也觉得这事儿挺没劲的，但为了投资方的利益，我同意搁置问题起因，解决实际问题。”沟通到最后的时候，娄烨愈发感觉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事实，“其实改多少不重要，怎么改无所谓，他们要的是我的态度。电影的核心已经变成了态度。好，我理解了。为了影片能够公映，也为了影片投资方的利益，没做任何删除，仅做3秒23格淡出。我接受了。”

当然，娄烨用“接受”给出了审查部门需要的态度。但同时，一向特立独行的他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真正的态度——《浮城谜事》不署导演名。娄烨说，这是一个与修改同时做出的决定，是一个非常个人的态度和选择。“以后如果再遇电影审查出尔反尔，提出无知和无视作者及投资人利益的不合理要求，或者超出导演本人接受的底线，我可能会为影片利益进行‘可接受’的修改，但我都会取消‘导演署名’。”在娄烨看来，作为导演，有终剪权。“我的终剪权是精确到每一秒每一格的，那每一格都是花了七八个月的时间反复尝试、比较，才决定的。现在，居然要为了电影以外的事情来改动，我觉得太难受。当然，你可以说我太敏感，那我就是在导演工作这条神经上非常敏感。”

▶关于故事

拍烂的“小三”怎入娄烨法眼？——俗套中另辟蹊径

以“出轨”、“小三”、“复仇”为关键词的影视作品在当下看来，大多已逃不出一个“俗”字。但《浮城谜事》中显然绕过了这一点。这里不再有男人为出轨骗老婆、哄小三的各种伎俩。不再有老婆的各种猜忌，情人的各种甜蜜。准确来说，《浮城谜事》展现的不是当下丈夫不忠引发家庭矛盾的现状，而是推进至现状后的思考。正如娄烨首映当天所说：“影片的最后其实没有给出明确的结局，我想表达的是，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要想如何去继续。”

其中纠结倒恰恰符合娄烨的一贯风格。“编剧梅峰一开始找到了五六个故事，然后从中挑选了三个，《浮城谜事》就是其中之一。应该说，正是案件和男主人公的双重生活吸引了我。”娄烨说，双重生活其实就是中国人生活的某种现实。在一种生活中寻找不到的东西，可以在另一种生活中寻找到。“就像《浮城谜事》里面的乔永照，他是在努力想找到一种平衡的生活。”

▶关于前路

愿受限令人费解？——中国导演给中国观众拍片是责任

“过审的事我不太想谈了。”对记者关于《浮城谜事》审查细节的询问，娄烨选择了避而不谈，他只说，过去的不开心就让它过去吧。甚至娄烨自己也不避讳这个不太讨喜的词，“不然呢？就不能公映。要知道，作为一个中国导演，自己拍的电影不能在自己的国家上映，实在是一种遗憾。”

其实在当年拍摄《颐和园》时，娄烨就曾和制片人耐安推测，《颐和园》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部电影。“电影是一个需要钱、工作量特别大的事。你不能在中国拍电影，没有中国市场，没有人会来投资。所以我想可能没机会拍电影了。”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因为那是我一直想拍的东西。”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最想拍、最想表达的片子已拍过，长时间的禁令也终于解除之后，娄烨表了态。“实际上没有人愿意对抗什么，或者永远摆出一副战斗的姿态。”即便《浮城谜事》的上映让他经受了久未见识的严肃与困难，但当记者询问起接下来的方向时，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接。“新片《推拿》已经立项了。我还是会在国内工作。中国导演在中国拍片，拍给中国人看，还是我最后的选择，和血脉有关。即使下次还这么痛苦，也是我的责任。而且这次我还是有一些高兴，毕竟官方可以接受我只做这么小的修改，我们一起艰难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做了他们认为该做的，我做了我认为该做的，电影最终还可以上映。所以我其实是开心的。”

本报综合报道

【电影笔记】

《浮城谜事》

灰色梦飘零

娄烨回来了，即使他倔强得像耍小孩子脾气一样地要求不署名。回来总是好的。九年了，有多少次仰望天空与诸位分享却不得？这一天他带着《浮城谜事》来到时已近黄昏，带着娄烨标签的“情色”、“政治”、“暴力”消失殆尽。影迷用期待去考量他，观众用故事去旁观他，市场用票房去检验他，电影节用奖项去证明他，媒体用版面和流量去关注他。然而这么多年，似乎他也没在乎过。

我最感慨的，还是被拖出去摁掉的3秒23格的淡出。整部片的灰色基调，在这一刻到达高潮。那是男主角乔永照为了一劳永逸，对拾荒老者杀人灭口，片中13下符合人之常情的锤击，被迫删减成了3下。然，当一个正常人，没有大奸大恶，他到底应该有什么样的人生憧憬和期待，有什么样的心理阴暗和邪恶面，才能将内心最原罪的那种劣根性夸张肆掠地表现出来呢？人性之恶，在乔永照拿起铁锹的那一刻，已经烙刻在了影片的终极表达中。你不能原谅他，但你总是很难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乔永照，你是会把对拾荒老者每月供奉之事做得更彻底，还是想毁尸灭迹做得更彻底？你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草率的。

娄烨这次讲故事的手法很写实，没有多少技巧，没有多少噱头，但他的表达还是明白无误地传达了过来。他依旧不商业地讲述着，纠结着，艺术着。他依旧把郝蕾拍得那么自在，那么美。话剧《恋爱的犀牛》里的两代女主角郝蕾和齐溪同片，“明明”是纠缠，如今成“情敌”，但恍惚间总会在眼角看到生活的赠予。一个女人，经历多少爱恨才能这般领悟生活，如谜一般。阿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