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那天下午，玉儿突然在商场碰上了璞儿。中午吃饭时玉儿得到消息，说是有一家商场李宁撤柜，要处理一批丝胆棉衣，正适合这个季节穿。玉儿丢下手里的活，心急火燎赶过去。玉儿最善于淘弄这些过气的衣服，也总能从中选出自己喜欢的出来，招招摇摇穿到身上。同事说，这衣服不错呀，多少钱？玉儿一笑，不答，她让同事猜。800元？玉儿摇摇头，说，再猜。同事伸出一根手指：1000元？玉儿嘎嘎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里起泪，说，我是买得起上千一件的人吗？告诉你，80元。同事再次翻看衣料做工，说，哄谁呢这是？牌子这么响，你80元掂得出来？玉儿说，你给我160元，我给你掂两件。

这么认真，这么郑重其事，当然就是真的了。

玉儿丈夫开出租，挣仨核桃俩枣，加上玉儿那点工资，房子月供、孩子奶粉一除，刚好够打发肚子，哪有闲钱买名牌。不过，玉儿心里甜，出租车司机孩子似的黏着玉儿。心气顺，人就年轻面嫩，三十大几了还像个小姑娘，小脸笑得花一样好看。

玉儿正急匆匆走着，就听到身后一声玉儿。声音怯怯的，低低的，像只秋后的蚊子。玉儿扭头一看，是璞儿。玉儿说，是你？璞儿？璞儿说，不是我是谁？不敢认了？玉儿口快，说，你要不喊我，我还真不敢认呢，你个大美女，几天不见，成了黄脸婆了都。璞儿泪珠子扑扑嗒嗒下来，落到水泥路上，洇出一团团黑渍。璞儿说，心里烦，不变黄脸婆变什么。玉儿笑了，哄鬼呀你，你老公身家上亿，烦什么烦？璞儿哭得更欢了，抽抽噎噎，说，他……他……玉儿说，别说了，那是你自找！当初我怎么说你来着？人家几句花言巧语把你哄得滴溜溜转。你说什么来着？

璞儿不响了。

玉儿和璞儿大学毕业时同在一家公司打拼，两个人都是小城有名的美人。玉儿先谈朋友，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璞儿把手贴上玉儿额头，说，没发烧呀，怎么发昏了？玉儿打掉璞儿的手，说，我愿意。璞儿有志气，她说，她要找个有钱的主才嫁，这才叫不浪费资源。后来，璞儿果然就找了个有钱的主，把自己嫁了。一次，出租车司机带着玉儿在街上遛弯，突然一辆宝马就横在电动车前面。璞儿款款下车，把玉儿拉到一边。说，玉儿，坐电动车兜风，亏不亏呀你。玉儿说，不亏，我亏什么？璞儿说，我是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玉儿说，咱俩恰恰相反，我是宁可坐在自行车上笑，也不愿坐在宝马里哭。哭了，人就老得快，死得快。说完，招呼丈夫，走，咱继续兜风。

玉儿心里有气是显而易见的，走出老远，小嘴还嘟着，出租车司机打个响指，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司机捡来一块小石子，不大工夫，竟画出一辆宝马。旁边写着，送给美女玉儿。玉儿笑了，笑得嘎嘎的，拿脚把宝马给擦了，说，稀罕！司机跑到附近小摊上，买来一串糖葫芦，玉儿吃着，把笑声洒得满街都是。

璞儿明显显老了，虽然脖子上的链子又黄又亮，蓝色的钻石坠晃晃荡荡，每个棱面上都有一粒耀眼的太阳，可她松弛的皮肤，眼角蛛网般的纹络，还有发黑的眼圈，都折射出一种信息，青春已逝，杳如黄鹤。

璞儿拉着玉儿，走向泊车的地方，打开车门，拉玉儿上车。上了车，璞儿反倒不哭了，就那么坐着，身子仰在靠背上，木头人一样。玉儿说，小心憋坏身子，想哭就哭它一场，反正就咱俩，没人笑话你。璞儿说，我哭不出来。玉儿说，那，咱笑。璞儿说，我也笑不出来。

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这就可怕了，弄得玉儿无所适从。突然，商场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叫起来：没有李宁了？小城人说话简洁，能省则省，把李宁牌说成李宁。玉儿这才想起今天来此要干什么。她朝璞儿手背上拍了一把，说，你个死妮子，耽误我的大事了。璞儿弄清事情原委，轻松一笑，说，我还以为天塌了呢，不就一件李宁嘛，明天送过去。玉儿说，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