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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时尚的自由
聂绀弩的痴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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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绀弩的痴劲

□刘诚龙

聂绀弩有名士气,吊儿郎当的。黄苗子曾到他家里借书,推开门,发现脚无落脚处,左脚落地,会踏着数本书;右脚落地,会踩上一脚的烟把头,客厅、卧室,书几、饭桌,笔头与烟头杂陈,书页与信柬错乱,黄苗子兴起,赠了一句旧小说的套话与他:放浪形骸第一,自由散漫无双。

聂绀弩生性放诞,不是黄苗子的个人观感,这是大家共同的体认,据说周恩来也曾经戏称他是“二十世纪最大的自由主义者”。当年,冯雪峰要调他来人民文学出版社,有人“打烂锣”,发表“这人不服管、不好管”之类的“异见”,冯雪峰听了,呵呵笑:“我知道这人桀骜不驯,没谁要的。没谁要,我要。”

对聂绀弩发“异见”者,也不是对他有甚“意见”,要挡他前路,而是实话实说,说出自己察世知人的真话。聂绀弩确是有点闲散的。机关里会多,今天要开文明卫生城市创建会,明天要开农村工作通报会,上午要开围剿麻雀动员会,下午要开除四旧成果展览会……会会都是通知全体人员去,“一个都不能少”;到了点花名册,却少了聂绀弩,问之何以不与会,老聂答道:“我不在内”,其意思是,这般会议跟他没甚关系,意谓工作职能与这些会议不相干;搞“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时,他也不参加,何则?“我不在内”——他又不是领导,贪污、浪费与官僚主义,他还“没资格”犯。工作出勤考勤,该是“我在内了”,但他也摆出超然其外姿态。聂老住在单位宿舍内,常是人家穿半个北京城来上班了,上班还老半天了,他老夫子才嗒、嗒嗒、嗒嗒嗒,拖着一双拖鞋,洗脸漱口来了……

这个作风散漫,对大事小事都一副无所谓姿态的人,对什么会上心呢?生活比较扯淡,便推导事业纯是乱弹,这逻辑定是错的——这逻辑就失诸聂绀弩,若以聂老来验证之,就不灵了。聂老其他事或是扯淡的,但他对读书是认真的;聂老对其他事或是不用心的,但他对写作是最用功的。读书写作是身前寂寞事,须“亲力亲为”的,其他诸事可找人代,可代办,可代表,可代炒股,可代开会,可代酒宴,可代相亲……唯有真的读书与真的写作却是不可代的,需三更灯火五更鸡,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一字一行,都要自己和着血水与汗水来爬格子。

聂绀弩对写作确是蛮痴的。刘再复先生说过聂老一则轶事,可入《世说新语》的“痴部”。

1986年初春,80多岁的聂老风烛残年,其年3月某天,聂老高烧不退,家人要送他入医院,他死活都不肯去;他称为周婆的爱人周颖,费尽口舌要说服他,不行;儿孙辈想说服他,不行;亲属轮番上阵,想说服聂老去医院诊治,都不行……大家文攻不行,便来武攻,抬也要抬他去医院,拖也要拖他去医院,霸王硬上弓,哪想聂老劲大,他死死地抓住小床的床脚栏杆,抬也抬他不起,拖也拖他不动。

恰好刘再复先生来他家,“周婆”要刘先生帮忙:“你去劝劝他,也许劝得动他。”刘先生赶紧去做说客,聂老说:“只要让我把《贾宝玉论》这篇文章写出来,你们把我送哪里都可以,怎么处置都行,送到阎王殿也可以。”

原来是为这个!

这是老小孩的顽劣性吗?表达形式或许相同,而其蕴含内涵迥异;这不是小孩耍无赖,而是聂老对写作这行的一种痴,一种癖嗜。明代张岱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张岱是从人与人的交往来说癖说痴的,而若从人与志来说呢,尤说得通:人无癖不可与言志,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言志,以其无真气也。聂老在其他事情上或许不用心,不在意,但他对自己所钟爱,却是一见钟情有深情,一以贯之饱含真气的。

遗憾的是,聂绀弩先生的《贾宝玉论》写了很多节,却并没写完。是年生病,不久,他作古了。《贾宝玉论》入不了红学之学林(聂老写过很多《水浒》与《红楼梦》人物论),而聂老的痴劲却可入《世说新语》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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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644 2013-08-02 00:00:00 五 聂绀弩的痴劲Keyword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