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戈尔睡在一张白色塑料椅子上。她在海边开了一间简陋的酒吧，沙地上扔着烟头，饼干包装纸在晨曦中闪着光。米袋缀在一起，遮盖着这间用镀锌波纹铁皮和铁丝网搭起来的房子。海滩更远处有几艘小船，脸朝下扣在水边，好像睡着了一样。玛丽的酒吧———名叫“玛玛丽”———也像一艘船，装着五花八门的船员和货物撞向海岸线，慢慢分崩离析。

亮光让酒吧轮廓清晰起来。玛丽醒了，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松垮的白色背心凸显出她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腰上缠着一块缀有蓝色星星图案的黄布，短发编成一溜小辫子。

一名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走进酒吧，要了一杯◇◇n◇◇◇n◇———一种口味刺激的甘蔗汁，人称“非洲威士忌”———一声不吭干掉，然后继续步行，前往蒙特塞拉特角。1822年第一批来自美洲的黑人移民就是在那里登陆，后来建立殖民地，最终变成利比里亚共和国，该国首都蒙罗维亚(Monrovi◇)就是根据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J◇mesMonroe)的名字命名。

在利比里亚英语里，这片荒凉的地方名叫PotoCorner，意为“无用之地”。它位于蒙罗维亚最大的贫民窟WestPoint(西点)内，聚居着移民、渔民、吸毒者、流浪儿童，还有很多玛丽这样的人———曾经参加内战、居无定所的人。他们加入查尔斯·泰勒领导的民兵武装“利比里亚全国爱国阵线”，对抗塞缪尔·杜伊的强权政府。那场内战占据了1990年代大部分时间，令整个国家陷入浩劫。最终泰勒控制了利比里亚大部分地区，在处死杜伊、签署和平协议后，于1997年当选总统。然而，两年之后，利比里亚再度陷入内战，战争又持续了四年。

玛丽13岁时加入了支持泰勒政府的武装，身上的伤疤讲述着一个亲历战争的女孩的故事:在利比里亚东北部与几内亚边境的一场激烈战斗中，一颗子弹擦过她的右膝;肩部皱巴巴的皮肤也是见证，一颗子弹从那里射入，直逼她的脊椎。此外还有她自己创造的战争标记:各种刺法粗糙的纹身，就像图腾，提醒人们她曾追随过怎样的事业;一条章鱼在她后腰张牙舞爪，另外一条纹在右膝。章鱼是一种“邪恶的动物”，玛丽说:“我是邪恶的。”

整整3年里，玛丽都在战斗。这场内战，因其残酷，所以扬名世界。它雇佣了大量娃娃兵，他们既是凶手，又是受害者。玛丽成了一名炮兵指挥官，手下有大约30个男孩和女孩、男人和女人，后来她被俘虏，被迫为叛军战斗。到她16岁时，战争结束。

2003年8月，当《全面和平协议》签订，战斗终于结束，玛丽卸下武装，但和平并未随之来到———和许多同代人一样，玛丽的内心一直无法平静，战火仍在她心中燃烧。

1991年，利比里亚邻国塞拉利昂也爆发了内战———泰勒支持的一股力量企图推翻塞国政府。那场战争于2002年结束。去年，联合国支持的塞拉利昂国际法庭判处泰勒50年徒刑，罪名包括谋杀、强奸、性奴役、雇佣儿童兵和其他战争罪行。泰勒随后上诉，预计9月法院将作出裁决。

利比里亚并未进行独立的战争审判，自2006年以来，这个国家一直由埃伦·约翰逊·瑟利夫“统治”。作为非洲首位当选国家元首的女性，瑟利夫赢得了国际上的赞誉，但在内战期间，她也曾是泰勒的支持者。对于那些希望利比里亚能以一种有意义方式疗愈战争创伤的人来说，瑟利夫政府令人失望。2009年，利比里亚“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简称TRC)发布一份报告，列出了一份名单，指出这些人因为曾与泰勒联合，30年内不应出任公职，其中就包括瑟利夫。但是瑟利夫拒绝下台，而是向利比里亚人民道歉说，自己早期被泰勒“愚弄”了。

去年秋天，利比里亚和解进程进一步遭到破坏:在激烈批评瑟利夫任人唯亲、对腐败等问题解决不力之后，“和解行动”负责人、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莱伊曼·古博韦辞职。在辞职声明，古博韦提到，她辞职的理由是“在国家的愈合与和解的途径方面与有关方面存在意见分歧”。

今年6月，利比里亚政府推出新的路线图，制定了一份长达18年的和解计划。但至今为止，“真相与和解委员会”2009年报告所提的许多建议中，只有一条得到落实。尽管那场造成大约25万人死亡的战争已结束10年，利比里亚仍未与历史算清这笔账。

在蒙罗维亚郊外一个农场，我见到了古博韦，她在那里为弱势青年办了一个学习营。她说，如果利比里亚想要前进，不能只注重过去的不公，也要看到现在的问题。“如果不面对眼前的一些社会不公问题，实现和解就无从谈起。”她解释说，“你在蒙罗维亚放眼望去，到处是愤怒的人群。在解决战争遗留问题之前，如何解决眼前那些让人们愤怒的事情?如何同时解决历史和现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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