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读书的人，一般不是呆子。翻开一摞二十四史，你会发现：修史的人中，有汉人，也有少数民族；有遗老遗少，也有朝廷的顶梁柱和马屁精。有时我想，单单把这些人的命运写一遍，就是一部微缩版的二十四史了。他们笔下的人物，有几分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想给阮籍写点东西，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写嵇康呢？”

我的回答是，嵇康乃壮烈之士，但如果要探讨人性内涵的丰富和传统知识分子的命运，阮籍恐怕是个更好的材料。

即使如此，扪心自问，我还是喜欢嵇康。

嵇康死了。根本原因是，他不随波逐流。直接原因是，他遇到了钟会。

钟会是钟繇的儿子。嵇康和阮籍等人作竹林之游，钟会很有兴趣。于是兴冲冲跑去找嵇康。嵇康正在打铁，见到钟会，假装不知。原因，可能认为钟会是个窥伺的探子。讨个没趣的钟会至此痛恨嵇康。至于嵇康，怎么也没想到，他遇到了天下第一阴毒的人。

后来，嵇康为吕安辩护的时候，钟会就举报说嵇康要谋反。

嵇康死的时候，有三千太学生为之请愿。——司马昭的目的，当然是杀鸡儆猴，用鲜血吓唬不合作的人。成千上万人为嵇康求情，让他非常狼狈。免除嵇康的死罪，当然可以赢得大度的美誉，但是杀鸡骇猴的算计就失策了。这次不杀嵇康，将来还会有赵、钱、孙、李……（康）出来。只是，他们不姓嵇罢了。

所以，嵇康得杀。

嵇康死后，万马齐喑。

《晋书》里写道：“帝寻悟而恨焉。”司马昭究竟有多少“恨”，我们不知道。一个事实是，嵇康死了。司马昭是否真正后悔，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晋书》的作者为司马昭顺手来了这么一笔。

这么一来，《晋书》里的司马昭似乎还很有人情味道。不过，在正史里，这样的玩法太多了。隋朝短命，所以隋炀帝那点事儿让人揭得没脸没皮。假如隋朝能维持二百年，杨广没准就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尤其是，搞了开凿运河这样的大工程，怎么着在历史上也应有“X年一帝”一类的美誉吧。

读史需要注意曲笔，更应该学会用建筑工人手中的瓦刀刮掉大人物脸上的胭脂和白粉。还原真相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做一个机警的读者，确实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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