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鬼

到圣徒？

利比里亚内战期间，号称“光屁股将军”的约书亚·米尔顿·布雷希残杀两万多人，令人闻风丧胆。但是如今，他变成了一名神职人员，除了积极布道，还到处走访当年的受害者的家人，恳求对方的宽恕。他到底是真的洗心革面，还是借宗教保护自己呢？

大

约六年前一个星期二，人们正努力确定约书亚·米尔顿·布雷希犯下罪行到底有多大。他所在国家——利比里亚——的总统成立了一个由人权活动人士、律师、记者和神职人员组成的九人委员会，就他在内战期间的所作所为进行质询。听证会时长132分钟，一开始他们就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杀过多少人？”镜头转向布雷希。他坐在那儿，白衣、白裤、白鞋，陷入了思索。是啊，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盯着空阔的房间，看上去既专注又放松。内战期间，委员会办公的这个地方扔着被赶下台的总统坐过的椅子，还有一堆粪便，一台闪闪发亮的施坦威钢琴。琴腿被人卸掉，好像做了外科手术。当时，布雷希控制着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的街道，以种种威风的名号横行于世。

利比里亚内战从1989年持续到2003年，导致25万人丧生，上百万人逃离，多达2万名儿童受雇成为娃娃兵。在记者发回的照片上，这些娃娃兵戴着万圣节面具和女人的假发，吃人心，用人骨做装饰。各家各户或送钱或把自家人献出作牺牲，以便获得“符咒”，保护自己。娃娃兵头头们使用着各类从电影或者魔鬼传奇中借来的诨名：“兰博将军”、“本·拉丹将军”、“撒旦将军”，等等。

即使在他们中间，布雷希也以残忍出名，每个人都知道他——“光屁股将军”。他吃人，尤其喜欢人们献来的婴孩，因为他相信这些孩子的死能给他提供最大的保护力。打仗时他浑身赤裸，只穿着运动鞋，挥舞着一把弯刀，因为他相信这样能让自己刀枪不入。事实上他也从未被子弹击中过。他手下的士兵会打赌孕妇怀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然后剖开她的肚子加以验证。

而现在，布雷希是一名神父，每周六都会参加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活动。

面对九人委员会的问题，他把头转向一边，摩挲着脖子。他几年前才学会说英语，开口时总要字斟句酌。他的脸和脑袋都刮得光光的，汗顺着前额流下。最后，他说：“我不知道总体……总体……总体数字……但是如果我……如果我……真的计算……我做过的所有事……应该……应该不

少于2万人。”

布雷希会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哪怕别人问他人肉是什么滋味。在听证会上，问询人员就他以前的说法进行了确认，记录仍保存在利比里亚国家档案馆里。

“‘我征召9岁或10岁的孩子入伍。’这句话是事实吗？”“是事实。”

“‘我在他们身上植入暴力。我告诉他们杀人是一个游戏。’这句话是事实吗？”“是事实。”

“‘当我击伤一名敌人，我会砍开他的后背，生吃他的心脏。’这是事实吗？”“让我说得清楚点……我也会把尸体放到地下，让娃娃兵把他砍成碎块，这样他们对人就没有感觉了。”

“你就是现在被人称为福音传道者布雷希的约书亚·米尔顿·布雷希吗？”“是的，夫人。”

“有了这样的……过去，你为什么还会决定来找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坦白呢？”“为了我的信仰。我被告知我必须说出真相，真相会让我获得自由。”

证会举行5年后，7月的一天，布雷希正在向信众布道。屠宰场垃圾的气味弥漫在蒙罗维亚这个教堂里。外面，一名幼童正对着沙堆尿尿。这是雨季，但教堂里挤满穿着花裙的年轻妇女、打着领带的商人和抱着婴孩的父母。他们已经花了三个小时唱歌、跳舞、祈祷。这更像是一次节日聚会，而非布道。随着活动到达高潮，他们一直等待的人出现了：布雷希神父。他穿着白色教服。手持麦克风，他说：“坐下。哈利路亚。我想给你们讲讲祝福。赞美主！”

现在他管自己叫约书亚，那是圣经中摩西的追随者、一位先知的名字。他现在传诵上帝之道，为在街上找到的前娃娃兵建了一个布道所，给他们提供衣食。他收养了3个孩子，在Facebook上有2500个好友。受到赞扬时，他显得很感激，当有人拥抱他时，他表现得像孩子一样高兴。“他是个好孩子。”他妈妈说。她现在为以前的娃娃兵们做饭。“大方而又风趣。”这是现在随他生活的孩子的评价。“一个全新的人。”他妻子说。

一个战争罪犯变成了上帝的圣徒，这可能吗？或者说他只是一个骗子？有人就是这样认为的：每个星期天布雷希戴上布道者的面具，但在面具之下，他仍是一名凶手。

42岁的布雷希坐在位于蒙罗维亚北部的自家门廊上。邻居正在晾衣服，孩子们在隔壁房子的花园里叫喊。他的女儿正放暑假，这会儿在厨房为晚上的鸡肉饭准备配菜。布雷希喜欢让家人围在身边，他说起长子约书亚——12岁，马上要读中学了，理想是做一名航空工程师。他看着一只蝴蝶飞过棕榈树，提到孩子时眼神柔和。“我希望他们为我感到骄傲。”他说。

“你晚上睡得好吗？”“上帝保佑，我睡得很香。”

“你幸福吗？”“是，非常幸福。”

“你会上天堂吗？”“圣经里是这么说的。信耶稣的人不会受到责罚。”

布雷希从未因他犯下的罪行受到惩罚。利比里亚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唯一的命令是调查。海牙国际刑事法庭成立于2002年，只对2002年以后犯下的罪行有司法处理权力，它曾为卢旺达、柬埔寨和前南斯拉夫成立特别法庭，审判2002年以前的战争罪行，但没为利比里亚这样做。通过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可以成立这样的法庭。但是对于利比里亚这样的案例，联合国没有明确的议事规则。此外，在正义和稳定之间，人们常会权衡。在利比里亚，稳定高于正义，因为如果这个国家每个杀过人的人都被控罪，那它可能会变成索马里。不过，布雷希相信，最终会有一个专为利比里亚而设的特别法庭。

“那你打算怎样在监狱度过余生？”“我会欣然接受判决，哪怕被判死刑。即使我能逃走，我也不会那样做。主耶稣说：‘恺撒的归恺撒，天主的归天主。’”

“你如何赎罪？”“我去拜访我伤害过的人，我的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