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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诚龙 黄侃当叫狂侃,其狂在民国是狂出了名的。国士王闿运,也是狂且也夫的人物,举国上下,京师左右,有谁入得王闿运的法眼?黄侃入了。王闿运见了黄侃,难得高词夸:你方弱冠,即冠盖京华,与君较,我家小子真个犬子了。黄侃听了,并不买账,对着国士前辈,后脑勺抝到背脊骨上了:您老先生尚且不通,何况令公子! 黄侃狂,四目无人,陈独秀被他轻慢过,胡适博士被他奚落过,北大精英荟萃,高手如林,称得上学界泰斗者,也不是一个两个,但在黄侃眼里,时无英雄。中华典籍如海,经典如峰,黄侃却口放狂言:“八部书外皆狗屁。” 黄侃狂则狂矣,却也曾低头。黄侃有师章太炎,有友刘师培,三人常聚义为三人帮,有事没事凑一起扯白话弄学术。刘师培先生经学了得,黄侃常想从闲谈中套出刘师培的学问来。不交学费哪能让偷学?刘师培逢有黄侃来,刚才还兴致勃勃谈经论道,立马闭嘴。 吃了刘师培“闭嘴羹”多次,黄侃明白过来了:我做你的关门弟子如何?这个狂士也有甘为学生时候?刘师培问道:阁下硕学,能屈徒身? 刘师培以为黄侃开玩笑,没想次日,这家伙果然封了十块大洋,拜师来了。一进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嘭嘭嘭,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以最隆重最古典的仪式行了拜师礼。 尤让人没想到的是,刘师培非老亦非尊,虽比黄侃大,却只大两岁,算是同辈人。很多师长黄侃不拜,很多尊长黄侃不敬,独对学问比其大者,行了这般大礼。 狂要有狂的资格,有资格可狂,也是对自己学问才识的“自我鉴定”;但设若并无资格,学问不如人,学养不如人,学识不如人,却依然瞧不起人,那是什么狂?那是癫狂。有一个词语叫“狂奴”,狂奴非奴狂。奴狂是做了他人奴才,平时匍匐在主子脚下,见了地位不如己者,才学不如己者,境遇不如己者,穿衣戴帽不如己者,便趾高气扬,便飞扬跋扈,便睥睨万物,便自命不凡,此为奴狂。而狂奴不一样,他甘做“狂”字本身的奴才,以为狂便是名气,便是学问,便是地位,便是尊严,便是本事,便是人品。屎壳郎碰到了象,滚到象头上去充大;小蚂蚁遇到旗杆,便爬到杆尖去比高。谁成功了,他骂谁;谁出名,他臭谁;比我强者皆我仇敌,比我差者都我粉丝。世上才人辈出,能人如雨后笋,他要一个个去比高,一个个去压头。为狂为狂,无狂而狂,没能耐狂,也要耍狂,这般狂士活得比谁都累,源自甘做了狂字之奴才。 狂人黄侃也曾收过一徒。古文硕学杨伯峻,曾拜师黄侃门下,黄侃要杨行弟子礼,杨公只答应交学费,送束脩,不肯磕头。黄侃笑着说:不磕头,学不到真经的。杨伯峻要学真本事,也就复制黄侃拜刘师培之礼仪,以古礼拜师。行礼完毕,黄侃笑着对杨伯峻说:你不要有委屈,我的学问也是磕头磕来的。 拜师未必要磕头,但为人为学,还得学会低头。狂士一生都狂,未曾低过一次头,可以认定这人是癫狂,三人行里无他师,三亿人三十亿人里,没他师吗?狂士一生都狂,若遇到真比他强者,他低了头去,那可以说,这人多半有真本事,有真才学,是真性情,是真人格。 比如国士黄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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