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河

城里的春天只在公园，文人笔下的春天太过纤弱。

只知道柳树早绿，榆叶梅正开，早桃的骨朵已经很大。它们当然是春天，可总觉得真正的春天更加远阔，它让人心上升，滋长雄风。

不经意间，就行进在这绿色大野，金黄长卷。车行高速，视野无遮，麦田连绵如块块绿毡，油菜摇曳如遍地撒金，它们互相间隔，让大地成了巨幅锦绣。经过这里上空的飞机上的人若俯瞰，一定会惊讶这山川的无言大美吧？

也有杏花，几棵或成片地开着，在坡前在地里给人淡淡的素净，但从人家屋檐或院墙只探出半个脸的杏树最让我留恋。大路延伸通四方，而那一条条小小的土路，总让穿布鞋的你想踏上去走走。拐过山嘴走上斜坡，猛然一个弯，农人场里的麦秸垛就在眼前，它身旁是石磙，石磙下有新钻出的草芽……

那油菜花实在太霸气抢眼，麦苗可比不过它们。山草还没返青，树们还没长叶，只有它们在平野在山上随意铺展 ，坚决地把投往别处的眼光吸引过来。成大片的恣肆，成小片的得意，即使几棵，也不减妖娆。

猛然觉得人的出行其实就是检阅风景。山河万里间匆匆而过，身后的景物就像你举笔挥洒过的大字或长句。长旅无尽，安营扎寨时分，旅人自问:最入心的是哪片风景？一角茅舍，一声雁叫，一地清霜……

如果没有，再风光的壮游也无意义。旅行的高境界是找寻最合心的风景，如我在万众之中一眼看见我心念的知己，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原来你在这里！”

今日的风景美哉壮哉，但只有到达这里时，我才断定此行不虚。好像早已约定，它在这里默默等我。

立定望向远处，一带苍山上有稀疏的树木，地面是土灰含着暗黑，空落间显得山也淡远树也秀丽。小村卧在山脚，沟底几棵柏树苍绿，紧挨它们的小块麦田青绿，靠近麦田的杨树絮落叶生，一溜儿伸展，杨树上边是小片的油菜花，并不太惹眼。一个角度四个层次，没有安排自安排。沟底有小溪流出吧，去岁冬天它可曾封冻？

目光北移，一条路从村里爬出，拐了一个让人心动的弯儿后，在一间瓦房前戛然而止。房子里放着怎样的物什，住过怎样的人呢？

心里涌着叠叠的感动，又走向东边看这小村。我坚定地判断它老而不衰。几户人家的屋门和大门都有簇新的对联，门口的路扫得干干净净。这村里啥树都有，三月有桃花，四月有梨花，都撒在原野间，两个月后来看它的人也不会失望，村小春长。两个小孩在石板上玩纸牌，老牛在路边倒嚼，牛铃声响彻空山。一个女人赶着羊群走过来，不到两分钟，山回路转，不见了羊和人，只听见羊的咩咩……可以断定，这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不少，在西北在东南在海外吧，而留下的人静守故园，笑迎花开。家园的气息弥漫着，小村不缺春天的心情。这是别人的故园，却深深感动着陌生的我。

望着对面，山岭间竟没有了油菜花，只有白净清洁的杏花团团开着，在苍然的背景下熨帖和贴近着人心。它们背后，山的另一侧，有着怎样的人事？这静默间暗藏着多少爆发啊，春深时会吸引多少终生感念她的人和心？

不必再看，此地在心，别处的风景都不再是风景。回头，由西向东，从高到低，呼呼行进间有了英雄征战的感觉。百里的山河尽情铺陈，天地间长风激荡，壮大开阔的春天让人心抵九重，飞渡无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