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回来了，喊吗呢。”俩月了，41岁的孙云春总在念叨着同一句话。前一刻还在和别人说话的李海平，一转身就已泣不成声。两位痛失爱子的中年母亲，时常陷入悲伤的情绪中。

位于信阳市东端、豫皖交界处的固始，是河南第一人口大县，素有“鱼米之乡”之美誉。在这座县城东南19公里处的石佛店镇，突然因“两名少年之死”引起关注。

10月22日凌晨，也即祖奶奶出殡当天，17岁的郑澳和其14岁的表弟孙士雨在距家几公里外的网吧上网时，被26岁的烟酒店老板杨某残忍杀害。嫌犯很快被抓获，案件告破。

行凶者与受害人并不认识，他为何要痛下杀手？尽管嫌犯杨某也已因故死亡，但该案并未因他的死去而烟消云散。对3个失去亲人的普通家庭，他们经受的疼痛才刚刚开始。两鬓已经露白的李海平和丈夫孙云贵，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有完整时间，静静地为儿子流泪。

这一事件也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少年出入网吧的关注。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网吧门口悬挂了“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牌子。有人称，网吧容留未成年人也应依法严惩，“如果及时劝阻孩子上网，凶案或可避免。所有对孩子的伤害都是不可原谅的，也提醒着我们缺失的责任。”

郑报融媒记者 石闯 文/图

发自河南固始

缺席祖奶奶葬礼的少年

冬日的固始县石佛店镇邓庙村，高耸的水杉树并列在道路两边，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把村庄衬托得更加寂静。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清冷的寒风刮过，带走了一缕缕炊烟。

“出事的前一天，奶奶去世了，家里乱成了一团糟。”尽管事发已过去了俩月，但41岁的邓庙村村民郑太阳依然记忆犹新。他和妻子孙云春膝下有两个儿子，老大郑澳，生于1999年，初中没念完就外出打工了，老二郑辉，生于2008年，在小学读书。

10月20日下午，93岁的奶奶撒手人寰，在外打工的郑太阳和妻子闻讯急匆匆赶回老家，同时也给在固始县城一家酒店做小工的儿子郑澳打电话，“太奶奶走了，你得回来。”10月21日傍晚，郑澳回到了家中，并和家人一块吃了晚饭，给祖奶奶磕了头。

“亲戚多，你和弟弟晚上去姥姥家里睡。”郑太阳说，由于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小路上湿漉漉的，当晚8点多，他把岳父孙祥福和俩儿子送到了同在一个村的岳父家，并叮嘱郑澳，“6点起床，不能睡懒觉，明早7点，准时回来。”他说，儿子听了还答应了一声。

谁知，第二天出了意外。22日清晨5点多，郑太阳就给大儿子打电话，他怕儿子磨叽，然而电话通了没人接。他想儿子没睡醒，谁知打了十几个依然打不通，妻子拨打也是如此。

眼看奶奶的出殡时间到了，迟迟找不到儿子，问了岳父也说没见到人，不能再等了。有些生气的他面对众人也忍住了。谁知，上午10点多，坟快埋好了，他的岳父孙祥福突然接到村主任的电话，先是询问他的外孙在不在家，让他们感觉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啥？”

“不在家的话，孩子出大事了，你要撑得住，我才给你说！”村主任的话让孙祥福顿时焦灼不安，而郑太阳等也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你只管说，我能撑得住。”孙祥福说，谁知对方告诉他的竟然是一个惊天的噩耗，“你外孙在网吧被人砍了，你快点过来。”

一家人听罢震惊不已，孙祥福腿脚站立不稳，瘫软在了地上，谁都不敢相信。村里人都知道，郑澳是他最疼爱的外孙，由于女婿和女儿常年在外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孩子从3岁多就跟着他了，他和老伴一直把孩子照顾到了14岁，感情非常好。

那么，既然已把儿子送到岳父家，儿子怎么会出现在网吧呢？郑太阳询问了小儿子，原来，那天是周五，在石佛店镇中学上初一、原本住校的侄子孙士雨回来了，由于相距很近，熟悉的俩孩子就聚在一起。事后，路边监控显示，当晚9点多，他们俩骑车去了镇上。

寒夜血溅石佛店镇网吧

这一切，因办丧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大人们浑然不觉，谁会想到，孩子踏上的竟是不归路。

那天清晨5点多，郑太阳去石佛店镇赶集买东西，还从网吧的门口路过，一群人在说着什么，但他没有停下来。他绝不会想到，就是在两三个小时之前，儿子和侄子就在这里遇害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爱人、岳父等就赶往附近的柳树店派出所，想了解个究竟。”郑太阳说，一位出面接待的固始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办案民警拿出两张照片让他们辨认，他一眼就认出了儿子，“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俩孩子已不在了，现在县城医院的太平间里。”

获知真相的这对中年夫妇，当场崩溃。事后，他们了解到，另一个不幸的孩子正是自己的侄子、14岁的孙士雨。那时，孙的爸爸孙云贵、妈妈李海平还在浙江绍兴打工，得知噩耗，搭乘长途大巴往家里赶，11个小时后才赶到家。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残忍地夺去了两个少年的生命？

郑太阳和孙云贵两家得知，俩孩子是在石佛店镇网吧里出了事，他们从网友提供的照片上看到，网吧地面沾染着大摊血渍；另一张照片显示，一名死者面部、衣物上沾满鲜血。

两天后，办案民警向他们通报了案情：22日凌晨2时40分许，固始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接到110指令，称在石佛店镇一网吧内发生命案，有人持刀行凶后潜逃。刑侦大队及技侦、网侦等多警种迅速赶赴命案现场，很快将嫌犯杨某控制，并从其家中发现了吸毒工具等。

因嫌犯杨某在网吧不远处开了个烟酒店，当地流传出一种说法，称两名上网的少年由于向烟酒店赊账不还，遭老板持刀杀害。但根据警方初步调查的通报，凶手与死者并不认识。

“这是给俺们孩子身上泼脏水，俺们孩子死得太惨了。”郑太阳告诉郑报融媒记者，事后他从警方等多个渠道了解到，嫌犯杨某手持菜刀和水果刀，深夜在街头转悠，敲打沿街商户门窗，但被商户拒绝开门。而不远处的网吧正在营业，他走了进去，向网管要了一支烟。

网管看情况不妙，及时上楼了。而两名少年正戴耳机在电脑前玩耍，他们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正在来临。作案后，行凶者离开了网吧。

临街居民隐约听到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的喊叫，并报了警。事发后，郑太阳意外得知，行凶者杨某也已死亡。据他了解到，行凶者案发前吸食了过量毒品。但这一说法尚未得到警方的证实。郑报融媒记者随后向固始县警方进行求证，对方给予婉拒。

乡邻震惊以为嫌犯本分

石佛店派出所出具的户口注销证明显示，杨某，1990年7月生，住在石佛店街道，因死亡户口已注销。但两个失去儿子的普通家庭，并未就此罢休，都发誓要给孩子讨个公道。

郑报融媒记者在石佛店镇走访时看到杨某的烟酒店地处两条路的岔道口，“名烟名酒”标牌很明显，还留有电话，不过早已处于关闭状态。一名邻近店铺的老板表示，杨某的家也在镇上，他的父亲50岁了，母亲也快50岁了，杨某是家中的独生子，平时被娇惯一些。

邻居介绍，杨某有个女儿，3岁多了。他在镇上开了一个烟酒店，空间也不大，是租人家的。“平常也在一块聊天，没听说他和啥人发生过不愉快。”这名邻居称，由于镇上人少，一到傍晚，沿街的店铺几乎都锁门休息了，杨某的烟酒店平常也是如此。

另一位商户介绍，事发当晚11点多，偶然看到杨某的烟酒店还开着灯。她称，万万没想到杨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从平时接触来看，杨某为人还算本分，因此都很震惊。

22日早晨，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在镇上传开了。“两个孩子被害，他们的家庭太可怜了。”一些街坊称，“不能理解凶手的残暴，这件事，想起来可怕。如果是我们的孩子被人砍死，我们也会感到痛心和愤怒。”

事发后，杨某的烟酒店就关闭了。而这起发生在网吧内的命案告破后，并未打消很多人心中的疑问：到底是什么让杨某在寒冷的深夜持刀行凶？

记者辗转赶到杨某在镇上的老家，试图从其家属的讲述中寻找答案，但对方家大门紧闭。一名邻居介绍，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杨某的父母了。而这起案件，给当地百姓的心理上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和冲击，小镇也被阴云笼罩着，谁也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度重演了。

破碎的家庭将何去何从

“那么可爱的孩子，才14岁啊……”在家里，45岁的李海平不敢进儿子的卧室，也不敢看见儿子的衣服和鞋子，看一次哭一次。她和丈夫孙云贵膝下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已经出嫁，两口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孙士雨的身上，“孩子爱看书，指望他考大学呢！”

李海平的家仅有三间平房，没有院墙，很简陋。她说，由于家庭条件困难，住房拥挤，因此儿子都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去年，他们觉得孩子大了，老住一块也不方便，于是就在堂屋的东边加盖了一间，粉刷了一下，让儿子居住，“你看看床头的零花钱，孩子也没拿走”。

李海平告诉郑报融媒记者，之前都是丈夫在外打工，她边照看儿子，边种点水稻。后来儿子到镇上上初中了，住校，周末回来一次。她腾出空了，就把孩子交给弟弟家照看，给孩子留了零花钱，自己跟着丈夫去了绍兴建筑工地打工。“孩子大了，花销大，他爸爸一个人顾不住。”她说，儿子之前从未去过网吧，谁会想到，第一次去，竟是阴阳相隔。

少年郑澳遇害后，他的家人也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他的姥爷孙祥福拿出外孙的照片，一张一张……幸福的笑容如在昨日。事发的当天下午，得知外孙回来，他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外孙爱吃的羊腿，“可是事发后，羊腿就没从电动车筐里拿出来，变质了”。

孙云春说，儿子郑澳曾告诉她，“长大了哪怕不照顾爸妈，也要照顾好姥爷和姥姥”。平时外出打工回来，只要手里有钱，郑澳就会给姥爷和姥姥买吃的，家务活也是抢着干。孙云春指着门前门后的一堆堆柴火说：“你看看，这些都是儿子帮助他姥爷背回来的。”

“如果那天晚上澳子住下来，惨剧就不会发生了。”孙祥福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而对于郑家来说，伤痛不言而喻。一两个月来，家里的老人终日以泪洗面。郑澳的爷爷郑玉学68岁了，孙子去世后他吃不下饭，坐在院子里拿着孙儿的照片看看哭哭。

“孩子懂事，长相也帅气，心肠好，爱帮忙，很惹人喜欢。”得知郑澳遇害后，村民们都十分痛惜。

“就士雨这一个儿子，我们俩好不容易养大了，现在说没就没了。”51岁的孙云贵低下头，非常伤心，提起儿子就流眼泪。他说，他和妹妹孙云春两家的儿子都没了，将来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俩孩子相差3岁，生前关系这么好，以后我们两家要一起好好面对。”

谁来管管乡村网吧的事

“你看看，网吧门口悬挂着‘未成年禁止入内’的牌子，但是他们却不执行，形同虚设，这不是讽刺吗？”孙云贵说。郑报融媒记者在石佛镇走访时看到，这家网吧位于一条街道的中间，卷闸门紧闭，其门口悬挂了明显的“网吧”标牌，它的正下方是一个警示牌。

走近细看，这个警示牌标明了营业时间是8时至24时，下方留有两个举报电话，落款为固始县文化局监制。记者从工商部门等查询到，这个名为“固始县天下网景网吧”成立日期为2003年3月，核准日期为2010年12月，投资人为张某，登记状态为存续。

而这起俩少年网吧殒命的悲剧发生后，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不少人在为俩少年感到痛惜的同时，也在反思一个问题：容留未成年人上网的网吧在血案中应负担什么责任？

“一些部门对乡镇网吧的监督简直形同虚设，没有身份证的孩子们照样上网。”河南国厚律师事务所律师秦永民说，少年命丧网吧就是一个警钟，也是对社会良心的叩问。这不仅仅是一个少年的悲剧，一个家庭的悲剧，更是一个社会的悲剧。

一些网友表示，城市网吧管理很严，明确规定不让未成年人入内，否则将面临处罚。而一些地方的乡村网吧，老板的法律意识淡薄和责任心不强，明目张胆赚取孩子们的钱，别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网管甚至利用孩子的好奇心教他们怎么玩游戏，通过Q币交易替他们游戏升级，还放任浏览色情网站，对孩子们的学习和身心健康造成了影响和损害。

“乡村网吧的普及有益处，但也带来了社会问题，不能放手不管。”对此，全国人大代表裴春亮表示，当下乡村中有很多留守儿童，爷爷奶奶管不住，仅靠学校教育也乏力，如果对网吧再不监管，孩子们容易迷恋上网，对成长不利。他建议，“文化、公安、工商、电信等应形成联动机制，罩上安全网，不要流于形式，因为保护孩子的防线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裴春亮说，所有对孩子的伤害和辜负都是不可原谅的。“互联网与青少年健康成长”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努力为青少年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和成长环境，让每个孩子摆脱迷惘与伤痛，快乐健康地成长，是全社会的共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