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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回家是必须的。 我的老家在郑州郊县的乡下。20世纪90年代前后,我们姐弟几个纷纷走出农村,有的打工,有的上学,后来又在省城安了家。虽然收入不高,但赡养二老还是绰绰有余的。大家一再劝说老两口儿在地里栽上树,省得劳累。可他们说啥也不愿意,父亲还振振有词:庄稼人不种地干啥?地都闲着,人还不歇出毛病来。就这样,年近八旬的父母至今还耕种着几亩地。 每年麦收,不管工作再忙,事情再多,我们都要趁双休日甚至请假赶回老家去。 “我说不让恁回来,恁还非得回来!回来弄啥?”今年割麦那天,父亲一边指挥着农机手,一边不停地嘟囔着,“现在收麦,其实就是看着机器干活,根本累不着人。” 进入新世纪,短短几年的时间,农村就实现了机械化,人们再也不用那么艰难地向土地弯腰了。就连我家这丘陵地区,原来全凭体力的活计大部分都被各种农机替代。收割机一过去就是两米多宽,不到十分钟的光景,一亩多小麦就被收拾得妥妥当当,麦秸秆散到地里变成了肥料,干净的麦籽直接卸到了车上,一点儿土气都不沾。收粮的商户就坐在地头上等着,市场经济下价格基本是透明的,日渐富裕的农民也很少为了块二八角的斤斤计较。现在早就不用缴公粮了,家里只留一点儿够吃就中。昔日,老牛拉石磙、人力翻场和打麦机荡得鼻眼不分的场景只能从记忆中寻找了。 要是搁在以前,这是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 在那个靠双手和镰刀的年代,割麦更像是一场需要每个人冲锋陷阵的战役。橘黄的麦粒早已让父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凌晨三四点钟,他就把那些挂在墙上的镰刀取下来,坐在院子里霍霍磨响,时不时用拇指在镰刀口上刮一刮,似乎要唤起镰刀的每一寸刀锋。父亲带着全家人一起出动,趁着月色开镰,图个凉快。饿了,手也不洗就开始吃点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渴了,对着水壶嘴儿咕咚咕咚喝一阵,赶紧回到自己割的麦垄前,只想一鼓作气放倒所有的麦子。直到月上柳梢,才放下握了一整天的镰刀。收镰不收工,白天割下来的麦子,还要借着月光运回去、垛起来。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一旦骤降暴雨或者冰雹,大半年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等这些活做完了,月亮早已挂上了中天,终于可以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了,浑身像散了架似的难受。草草睡上一觉,第二天的收割就又开始了。 割麦,最不好受的就是只能长时间保持弯腰这一个姿势,那滋味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很难想象出来。不能立,不能蹲,割一会儿就腰疼,时间长了腰都快要断了。那时候,学校都要放麦假。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我也不甘落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左手一把麦,右手一把镰,慌得我手忙脚乱。我起身抱怨腰痛,大人们一阵哄笑:小孩儿家,哪儿有腰啊?天气是燥热的,持续的升温,让人喘不过气来,偶尔有点儿风,也是烫人的,似乎要把人体内的水分统统挤出来。一顶大草帽扣在头上,虽然暂时可以遮一遮太阳,但脑袋也被草帽捂得格外难受。麦芒刺伤了胳膊和手背,额头上、脖子里全是如小米粒般的痱子,再加上汗流浃背,痱子奇痒难忍,伤口蜇得火辣辣的疼。当然,被萋萋芽扎得满手流血也是常有的事。麦地里,人们的脸上尽是急躁。父亲嫌年轻人割麦子太毛糙,不是麦茬留深了,就是麦个儿放得不整齐。姐姐们不服气,一听他啰嗦就争执起来。吵归吵,割麦照例还是要尽快的。其实,父亲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麦子颗粒归仓。 割麦,既是收获的开端,也是丰收的起点。从弯腰开镰到玉米下种,家里的日子一直都心甘情愿地被一穗穗麦子独霸着。全家人都忙在了麦收,累在了麦收。一个麦季下来,脱几层皮,掉几斤肉,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比现在什么减肥方法都有效。累是累点,但这丝毫不妨碍父亲卖弄他种地的手艺。他会随便掐几穗麦子,揉搓之后放在手心一数,便能大致估算出当年的收成,麦子收完晒干后一上秤,竟然八九不离十。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都让我崇拜之极。 如今,前收小麦后播玉米,夏收、夏种一次性完成,这种现代农机高效衔接的农耕方式正在悄然开启,“三夏”已经彻底变为“两夏”。多少年让人揪心的“三夏”大忙,正在成为大人们回忆的往事,孩子们动听的故事。现在,无人机直播的麦收画面,看上去更像是一场独特的审美活动。 “广袤的田野上空无一人却热闹非凡,因为这里分布着正在收麦的无人驾驶收割机。马达的轰鸣声中,它们像有生命一样,保持着匀速前行,有的轻巧地躲过了一眼机井,有的到了地头正在平稳掉头转弯……”这是无人驾驶收割机正在进行试验的情形。过不了多久,这个场景就会变成现实。到那时,人们可真是到田间地头指挥的机会都没有了。 晚上,躺在老家的床上辗转反侧,空气里尽是麦子成熟的味道,看着身旁睡态可掬的儿子,听着父亲那熟睡的鼾声,我越来越明白,只有金黄的麦子相伴,父母才会睡得踏实,睡得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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