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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里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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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里的狼
□黄玉钧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当年应屆大学毕业生分配去向的指示精神,我被分配到罗山县定远人民公社春秋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春秋大队党支部安排我长住毕楼生产队,这一住就是三年零四个月。

我一进村就不断地听村里人说有关狼的事,或是谁在哪里遇到群狼了,或是谁家的猪夜里又被狼捉走吃掉了,甚至还有人说附近哪个村有人被狼伤害了。这让我觉得太奇怪,大别山里的狼咋就这么多。

没过几天还真的让我见到了狼。那是一天清早,我和几个邻居正在门前拉话,忽然听到对面的山林里传来一阵阵小猪的嚎叫声。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灰色大狼叼着一个猪崽正往山顶跑,我正想追上去,邻居们拦住我说,这家伙叼个猪崽翻山越岭轻松得很,人根本追不上它。就在说这话的工夫,它已经翻过了山垭,小猪的嚎叫也渐渐听不到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多次在野外遇到狼,我发觉狼并不可怕,倒是它很害怕人,每次碰到面都是它惊慌地逃走。村里人还给我讲了一些关于狼的故事,特别是关于狼捉吃小鱼、小虾、小螃蟹的故事让我感到太有趣了。山冲里的稻田都是从上到下一级级的梯田,每块稻田的田埂上都留着一个相对固定的缺口,用来排掉田里多余的水。时间久了,这个缺口下边的稻田里就被流水冲出一个小水坑,我们村里的人叫它田荡子。因田荡子里面的水要比大田里的水深许多,小鱼、小虾、泥鳅、螃蟹在这里面就比较多。狼如果是饿急了,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蹲到田荡子的边沿上,把尾巴伸进水里,尾巴一入水,尾毛就炸散开,小鱼、小虾就像平时钻水草那样钻入尾毛。狼感觉是时候了,就猛然把尾巴提出水面,那些小鱼虾来不及逃掉,被尾毛裹住一并提上来,狼就把它们捋出来吃掉了。这故事听起来太神奇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有几次深夜里我一个人悄悄地到村外稻田边,躲在树丛下边等着看狼怎样捉吃小鱼,可惜一次也没有碰上,白白地让蚊虫咬了满身疙瘩。

一九六九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早饭后,我忽然听到房后山坡上有人在高声喊,说狼把小猪叼走了。我跑上后山,见是邻居张婶,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一只大狼叼着小猪正往西北方向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小猪的叫声。我拔腿追了上去。张婶家的大黑狗也不再只是站在一边狂叫了,很快追到狼的跟前。狼丢下小猪转过头来对付大黑狗,狗不是狼的对手,回头向我跑来;狼又叼起小猪继续跑,狗仗着人势又追到狼的跟前。如此两个回合下来,我和狼之间就不到百来米了。

这时已到了山岭的尽头,我看着狼跑下了山。横在狼前边的是一条山区公路,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狼不敢穿越公路,沿着另一道山梁又爬上山来。我立刻抄近路跑到它的前边,躲在一丛小松树后面等着它。我看了看周围,连一块能用的石头也没有,只好在它跑到距离我只有十多米远的时候,大吼一声,从小松树丛后面猛然跳出来。狼稍一惊疑,一摆头甩掉小猪,一个纵身跳出去四五米远,飞快地跑下山坡,越过公路,爬上对面的山岭,站在那里往我这边看了好一阵子,才不紧不慢地走远了。

我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猪查看它的伤情,这一看,唬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小猪背上被狼咬得那十多条牙痕,条条都有一寸多长、一寸多深,并且都像是被锋利的匕首扎割的一样,整齐得很,一点也不杂乱。人们常说狼牙虎爪厉害,这次我真是领教了。

过了半年时光,天气已进入深秋,场光地净,正是农闲时节。这天上午下了一场小雨,午后雨过天晴,我独自一人上山,沿着我们生产队和邻队之间分水岭上的蜿蜒小路查看山林。站在山头上四下望去,大别山秋天的景色真是美极了。重重叠叠的山岭上松树、柏树、栎树、枫树、构树、柿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高大乔木、低矮灌木,一片片、一株株、一丛丛,或苍翠,或金黄,或深褐,或火红,五彩斑斓,让人陶醉。群鸟在林间歌唱,松鼠在枝头跳跃,一阵轻风吹过,松涛低吟,山花和着林木的清香沁人心脾。沿着依稀可辨的林间小路我悠然前行,心情真是好极了。

转过一个小山头,蓦然,我看见一只狼沿着同一条小路从对面跑过来。这时,我俩相距已不到三十米,我停了下来,它也是在猛然间看见了我,也停了下来。这是我很少见过的一个大块头,高壮得像一头牛犊,身上多数地方呈黄褐色,背上的毛有些暗褐,两只耳朵坚挺地直立着,四肢粗壮,尾巴后拖,尾梢微微上扬,两只眼睛在林间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森森的亮光。我在山沟野林里多次遇到过狼,每次都是在我还没有看清楚它们模样的时候,它们就惊慌地逃走,可是现在的这个家伙不光是不逃,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和我对视。我正揣摩着它想要干什么,发觉情况不好,它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嘴巴咧开,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显然它是准备要攻击我。我这时两手空空,只有身上披着的一件棉袄,这时候我俩真要是干起来,我肯定要吃大亏。现在,最关紧的是我要搞到一件能防身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也好。我用眼睛余光向两边扫了扫,发现在我右侧不到两米处有一棵茶杯口粗的小松树,心中一阵惊喜,有办法了。我一面紧盯着狼,一面慢慢挪步到小松树跟前,甩掉棉袄,一只脚蹬在小松树的下部,双手握着上端,猛一用力,咔嚓一声,小松树被我拦腰折断。我迅速地折断树头,掰掉枝丫,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就拿在了手中。这一下我胆也大了,气也壮了,抄起木棍朝着狼奔过去。狼这时也不凶了,我刚迈开步它就往山下跑,待我追到它刚才站立的地方,它已经跑出去一百多米,转眼间就消失在无边的松林里。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狗怕一摸,狼怕一庹”,说的是碰上野狗,你只要弯腰摸一下地面,狗以为你要拿石头打它,就会慌忙逃走;碰上狼的时候,只要你手中有一根三五尺长的棍子,狼也轻易不敢招惹你。这场遭遇战让我长了知识,以后独自进山,手里一定要掂个家伙。

一九七一年夏初,我们村子里发生了一个小孩子被狼吃掉的悲惨事件。

村西头有一家四兄弟合住在一个院子里。老二、老三分家另住,老四毕家伟和母亲、大哥住在一起。毕家伟二十八九岁,有一个男孩叫江毛,平时由奶奶照看。小江毛那一年三岁多一点,胖乎乎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聪明活泼,小嘴巴特会说,谁见了谁喜欢。每当我轮到他家吃饭,大多都是他来叫我,没进门就在外边稚声稚气地高声喊:“小黄叔叔,饭做好啦,到我家吃饭啦!”我就牵着他那小胖手一同到他家。

那天中午,他的爸妈和生产队里的其他社员一起在山上花生地里锄草还没收工,奶奶忙着为全家人准备午饭没顾上照看他。可能是他想爸爸妈妈了,一个人离开村子进了山冲。待到他爸妈收工回到家里,没有见到孩子,四下里寻找,不见踪影。全村人也都慌了起来,有的到村外山坡上、田地里寻找,有的用竹竿、网具在门前水塘里捞。这时,生产队专门看管稻田水情的社员毕家本从山冲里回来,听说孩子丢了,赶忙把毕家伟和他大哥拉到一边说,在回来的路上看见路边有一摊鲜血,别是出了啥事。兄弟俩各抄起一根扁担,飞快地向山冲里跑去。

在离村子一里多远的山路边果然有一摊鲜血,还有断断续续的血滴顺着田埂上了对面山坡。兄弟二人跑上山顶,看到两只狼已把孩子撕吃得只剩下一颗小脑袋和一些残肢。两人举着扁担向狼冲去,直到扁担快要打到身上,两只狼才跑走。哥弟俩大哭着收拾孩子的残骸,两只狼站在不远处伸着长舌舔嘴边血迹,不肯离去。

这件不幸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我仍然不敢和毕家伟夫妻见面,我怕引起他们伤心,更怕忆起小江毛那可爱的小脸。

一九七一年冬,罗山县委确定在我们定远公社搞一个整建党试点,试点定在距离春秋大队十多里的张店大队。整建党工作队队长由公社书记罗业固担任,我是四个工作队队员之一。

工作队吃住、办公都在张店大队部。那是一座四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偏房,南面是一堵院墙和大门的独立院子,坐落在村外山脚下。有一段时间,不知是什么原因,每到深夜大队部外边不远处就出现群狼的嚎叫声。叫声五花八门,有的粗声长嚎,有的细声哼咛,有的哭不像哭、呻吟不像呻吟,一声连着一声地嗷嗷,听叫声少说也有五六只。这又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搬来梯子搭在院墙上想爬上去看看那是个什么阵仗,工作队里其他几个伙计都反对,说那样很危险。过了没几天,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在深山沟里遇到了两只狼,这一次可真的把我吓了个半死。

工作队组织群众在距大队部三四里的一个山沟里修建一座小水库,那天我一个人去了工地,忘了因为什么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收工。本来我有一个装三节干电池的大手电筒,备有二套电池。平时夜晚在村子里活动就用旧电池,要是有事远离村子就换上新电池,一推电门,就像探照灯一样亮,二百米内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几年夜里我没少这村窜那村,一次也没有碰到过狼,可能就是这个大手电筒的缘故。那天我没想到会收工那么晚,没有带大手电筒,只好借了别人的一个小手电筒,找了一根木棍拿在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回大队部的路。小手电筒的电池可能是用得久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虽然我在大别山区已经生活了将近三年,但像这样一个人在大山沟里走夜路还是第一次。高高耸立在头顶的山峰像黑色剪纸贴在昏暗的天幕上,山谷里的夜风吹得树叶一阵阵哗哗地响,越发让我心里不踏实。正忐忑不安,忽然想到大队部外边曾出现的狼群,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头皮一阵阵发紧,头发也好像是要直立起来。

真是怕什么就偏遇上什么,手电光里忽然出现了两对四个绿莹莹的光点,我知道这真的是遇上狼了,而且还是两只!头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我站在那里走不敢走,叫不敢叫,这里远近都没有村子,我不知道叫喊会招来什么后果。我强自镇定想着办法,想起来了,就在刚走过来的岔路口的东边不远,有一间铁匠铺,那里会住有人。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边要紧盯着前面的两只狼,一边又要防着不能失足跌入路边稻田的泥水中。我故意地大声咳嗽,手里的木棍用力敲击地面,尽量弄出些大的动静。两只狼没有后退,也没有追来,四只眼一直对着我,放出的绿光着实吓人。

总算平安地退到了铁匠铺门口,敲开门,给已经睡觉了的师傅说明了情况。铁匠师傅二话没说,抄起一根铁锹,一直把我送回大队部。

回到住室脱掉棉衣,里面的衬衣和羊毛衣全被冷汗湿透了,几乎能拧出水来。我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同室工作队的伙伴,他们都说这听着就使人后背发凉,太危险了。

第二天上工地路过那个岔路口,我特地拐进铁匠铺,向那位淳朴可敬的师傅再次道了声感谢。

我在春秋大队生活了近三年半,那里的老老少少、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和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离开大别山区已经五十多年了,真的是“弹指一挥间”。“清风牵衣袖,一步一回头。山山岭岭唤我回,一石一草把我留……”每逢唱起这首《再见了大别山》时,我对那里千丝万缕的思念就充满了心头。怀念乡亲,回味乡情,难忘乡愁,同时也惦记着那些让我又恨又怕又爱的精灵,不知道它们现在生活得怎样,还好吗?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回去会会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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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8221 2023-11-14 00:00:00 二 大别山里的狼KeywordPh□黄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