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会有许多文化人真正关注过那个曾经与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齐名的地方:老郑州西门外那片昔日市井生活的“天堂”——老坟岗。那种充满江湖意味、民俗气鼻的陈旧的“实景剧”早已曲终人散,只留下一个空泛的地名还时不时被人莫名其妙地叫着。因为我们今天正经历着一个充满创造和更新的精彩年代,也同时是一个充斥着浮躁、健忘和对过往日子漫不经心的季节。现代化的光彩似乎使一切传统的旧事“黯然失色”,时髦的东西总是更容易使人趋之若鹜。
那么,历史和传统对郑州就永远不再重要了吗?
100多年前,是蒸汽火车隆隆地拖来了老坟岗商业的繁盛,经济的繁荣使老坟岗成了商业巨擘的乐土、艺人们的圣地、手艺人的家园、大厨们施展绝艺的所在及小商贩安身立命之地,这里甚至还是洋教士赶来“解救苍生”的理想地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在这里酿成一片滚滚红尘。其实来这里讨生活的大多是在那个以农为本时代里失去了土地、有一技之长而又具备一点狡黠的农民。比离乡背井更加可怕的是生存的欲望,生活的需求迫使他们像一尾尾鱼,游到这片生计更加没有保障的“江湖”中来,而到了江湖之中,他们往往又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千百年来,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失去了命根的农民为了活着而锻炼出智慧,这种在江湖上“混”的人具备一点必需的“狡猾”也就可以理解了。其实,他们也信奉着佛祖和神道,遵从着三纲五常,讲究着仁、义、礼、智、信,尤其是信和义是他们圈子里相互维系关系的圭臬。由此产生了他们不同行当内部的行规,是他们行事的原则和约定俗成的法律,并依据这种原则,日日夜夜演绎着喜怒哀乐的人生和故事。在当今的信息化时代,我们已经无法具体想像他们这种层层累叠的历史,无法具体想像这些人人都掌握有独特技艺的芸芸众生的生活。但我们知道这中间肯定融入了无数人的生存理念、信仰情感、生活哲学、组织方式,等等,这一切的高度集结,使老坟岗成为一幅市井生活的画卷和折射历史映象的镜子,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老郑州及老郑州人生活的一个浓缩版,长期农耕时代民众的道德观、情感态度、价值立场皆蕴含其中,而这,正是昔日老坟岗所具有的历史学、人类文化学、民俗学、社会学等方面的价值所在。
所以,当赵富海先生将他的书稿《老郑州:民俗圣地老坟岗》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一种喜出望外的冲动。与作家赵富海的友情可以数到20世纪80年代初,彼此是以文为媒的朋友。近年来我知道他在努力地寻访老郑州的印痕,现在已有10余种相关图书问世。知道他为此下了不少的工夫,其中为写老坟岗,他在那里一住就是数月。在一个浮躁的文化界里,能够在一个被人们普遍遗忘的选题上,默默地做这种功课,表明了他与众不同的眼光和情怀。从他的作品中,我还看到了他的才气。作为文明转型期的一名研究者,他不仅把著述当做记录历史的方式,而且当做传播思想的手段,在这中间,他期望传统文化的传承不致出现断裂,这种文化责任感是他作品的核心魅力,而这正是当代知识分子的可喜的知识精神。如今,老坟岗生动的场景早已荡然无存,当老坟岗最后一堵旧墙也在房地产开发商的推土机前訇然推平之际,这个文化符号最后残留的骨骼也倒下了,只留下一些记忆的残片,漂浮在赵富海先生的这本书里。
我常常奢侈地做着一个梦,有朝一日,当郑州人感到自己需要传统文化的一个元素、一个符号、一个片断的时候,会有一个有胆识、有义气、有能力的人勇敢地在这座古老城市的某个地方复制出这么一个昨日的经典生活场景,留给这个城市一段令人神往的记忆,留给下一代一幕属于那个时代独特韵味、独特旋律的“实景剧”,用以滋润这个城市的干涩和枯燥。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大约就需要富海的这本书作为蓝本了。
(本文为中国民协副主席夏挽群为赵富海新书《老郑州:民俗圣地老坟岗》所作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