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没有见过真正的雪了，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的冬天。我记得最清的是，那些冬天的早晨，我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洁白的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雪为什么喜欢下在夜里，我记忆中的雪多下在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悄悄地将村庄覆盖。

　　我不知道雪是在夜里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我总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那些年的冬天，我对床的迷恋远远胜过其他东西。躺在床上，我经常能听到屋外呼啸的风声。有些时候，风也会循着门窗的缝隙吹到屋里来。我奇怪，它们总能轻而易举就找到门窗的缝隙。风在屋里乱窜时，会发出尖锐的声音，我很不喜欢那种声音，就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我很快就睡着了。那样的夜晚，我通常睡得很沉。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门前的路扫开了。昨夜的雪下得真厚。我在家门口站了一会，不断有雪从树上扑簌簌地落下。河对面有一棵核桃树，喜鹊一大早就站在上面。两只喜鹊，站在同一根树枝上，头朝着一个方向，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就回到了屋里。

　　家里有一个土炕，我看见祖父从屋檐下抱了一根老树根塞在炕洞里生着了火，我就围了过去。祖父生着火后，就到外面去铲雪了。半晌，他又踩着雪回来。他在炕洞前坐了一会，黑布棉鞋不断地往外冒气。我用棍子在炕洞里拨弄了几下，火苗就跳了起来。祖父把耷拉着的两只手往后伸了伸，我注意看他的手，黑瘦，指甲陷得很深。

　　母亲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我听见她说，水缸冻住了。我又听见她拿马勺在水缸里砸。母亲砸了一会，好像是砸开了。一会儿，烟囱里开始往外冒烟。那烟一到空中，就散了。

　　我听见有麻雀叫，就起身走到外面。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地上一片白亮。一群麻雀在院外的树上唧唧喳喳地叫着。楼顶的绳子上有母亲挂的几串柿子，麻雀可能是看见了，就一直在旁边觊觎。果然，它们就飞到了柿子串上。母亲也看见了，她站在屋檐下吆喝了两声，麻雀一下子又飞走了。麻雀并没有飞远，它们就躲在附近的树上，一看到没人，又一起扑向楼顶的柿子。

　　我很想在院子里支个筐，在筐子上绑根绳子，然后拿一点小米撒在筐下诱麻雀来吃，但又怕冷，干脆又缩回屋里。我以前曾用这种办法捉过一只麻雀。我先在手里玩了一会，随后拿一根绳子绑住它的腿，另一头系在窗棂上。我在外面玩够了，回来后发现它飞走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挣脱的，我看见地上有几根羽毛，就知道它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其实，即便它不挣脱，我也会把它放了。捉住它以后，我就觉得没意思了。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村西头的莫家父子正过了村口的小河，往深山里去。莫家父子是村里有名的猎户。一下雪，山里的白狐就会出来觅食，这时候，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莫家父子当然不会错过。他们已经走远了，我最后看见两个小黑点消失在进山的路上。

　　这是我关于雪的记忆，现在的雪是越来越少了，但我知道，我记忆中的雪，它从来就没有停过，它好像已在那里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