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
老雒跑长途,货车,不拉人。偶尔也捎带脚,磨磨牙,但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老雒满意了,上车。概率一般般。因为跑长途的家伙,自诩见多识广,多少就有些促狭。而老雒呢,即使在同行中间,都以悭吝闻名,难度可想而知。
这天在山里绕弯,刚爬上一道梁,有个半大小子拦车,说俺姐病了,在县城住院,人已经不行了……
“你姐咋了?”
“头疼,她天天喊叫,烦啊烦的,都烦死了。”
“跟我讲故事?我比她还烦!”
老雒一踩油门走了。爬上第二道梁,有个老头儿汗流浃背,直招手。老头儿说,俺姑娘脑子不好使,走丢了,这沟沟峁峁的……
“丢了?”
“是,寻了一整夜,有人见她沿着这条道走的,师傅……”
“跟我讲故事?赶紧打110呀!”
老雒一踩油门又走了。爬上第三道梁,果然有个姑娘招手,模样儿俊俏,只是神色疲惫,略显慌张。姑娘说,大哥,我是逃出来的,人贩子将我卖给了一户人家,是个傻子,你行行好,捎我一段吧?
“走——”
车到了县城,姑娘千恩万谢,消失在了人群里。老雒卸完货,钻进路边的饭馆,要了两笼包子,一碟花生米,半斤老白干。旁边,有两个民工模样的人,脸红脖子粗的,直嚷嚷。其中一个鬈毛说,我媳妇跑了,来县城找她的相好,听说是个厨子……我爹,还有我兄弟,赶了几十里山路,没撵上……
“你想咋弄?”
“咋弄?我一趟街一趟街的找,抓住那狗日的,腿给她打折了。”
讲故事,怎么到处都是讲故事的?老雒点着一根烟,眉头拧成了一疙瘩。
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艳阳高照,到了下午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天麻麻黑,又飘起细小的雨丝。老雒在客栈歇着,晚上十点,货装满了,拍拍屁股,走人。这鬼地方,说啥也不能待了。
从县城出来,一路下坡,有人挡住了去路,拿一柄锨,在空中挥舞。老雒拼命摁着喇叭,速度下来了,但没停,不敢停,舞锨的正是鬈毛。鬈毛往后闪了闪,打着趔趄,老雒将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
“找死啊你?!”
“路断了,前面的桥刚刚垮掉……”
跑这讲故事来了?媳妇没找到,想打劫对不?老雒一踩油门,货车轰轰隆隆,溅起的泥浆,扑了鬈毛一身。
当老雒发现黑洞洞的桥面已经来不及了,货车带着巨大的惯性冲向河里,他张大了嘴,血往上涌,头发奓起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