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来到他家时,他正在啃一个吃剩下的凉馒头,挂在脸上的灰脏得像个小花猫,衣服也好几天没有换洗。邻家大婶拉着他的手,走到女人的跟前让他叫妈,他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女人,想看透这个女人的心术,眼神里流露的是不欢迎的拒绝。女人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哄他,他不领情,愤怒地抬手打落满地。
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知道被埋在了那片春天开着繁盛油菜花的地里。他对母亲的记忆不深,听村里的老人讲,她的母亲长得很漂亮,是十里八村的一朵花,就像春天的枝头开满的桃花一样艳丽。他的母亲是得了病,治不好的那种。每年春天,他都会到那片地里走几趟。他是思念母亲才到那里去的,风中随意摇摆的朵朵小黄花就像母亲对他细细诉说,就觉得它们特别地亲切,从小他就对油菜花有一种深厚的感情。
邻家大婶在女人面前显得有点尴尬,女人却不介意,笑着拉着他的小脏手,倒了一盆温水,把他的脸和手洗得很干净。从此,女人来到他们家就再也不走了,成了他的继母。父亲就把整个家交给了继母,包括他的吃、穿和各种费用。从那时起,他发现父亲也变得软弱,没有主见,家里无论遇到大事或小事,都得征求继母的意见,父亲争不过她,每次总是以失败而告终。他觉得继母太霸道,对继母的到来,年幼的他并不感到温暖,只觉得她爱的是父亲,和他无关,心里和继母总是有一种隔阂,就像一块寒冰越冻越厚,越沉重。
他从小性格就孤独,也不爱讲话,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最喜欢透过窗棂看阳光从院子里的枝丫间斑斑影影的散落,遐想的美好如杏花疏影里的笛声清脆悠扬。
初中毕业,他考上了县城的高中。父亲说,现在的学费太贵,再读几年书不还是到外打工?父亲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本打算让他跟着同村的人到南方打工的,继母却不同意,那一次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为了他。继母是想让他继续上学,那一次又是父亲让了步,继母独揽专权说服了父亲,他顺利地上了学。
几年的努力,高中毕业,他坐在一所名牌大学的教室里。
上大学昂贵的费用,让父亲和继母真正地犯了愁。他们节衣缩食,承包了十几亩别人不愿种的地,起早贪黑。放暑假,他回到家里,看到继母又黑又瘦,身上还是穿着第一次来他家穿的那件衬衣,破旧得已褪去色彩。他第一次懂了,继母是把所有的爱给了他。整个假期,对他们唯一的回报就是卖力地替他们干活,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了干农活的辛苦,用汗水挣钱的不易。
大学毕业,他顺利地在城里找了一个体面的工作。有一次,和同事一起到云南出差,在一个小摊上看到一副漂亮的银耳环,精致的花纹是全手工制作,想到继母这么多年对他的爱,他却从没有送给她一样东西,花了几十块钱,把它买下。
回家把盒子递到继母手里的时候,他看到继母的手在发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高兴。她放下手中的活,擦去手上的尘土,照着镜子认真戴在耳朵上。那一刻,他也看到其实继母戴上耳环也很漂亮。
村里有人来他们家,继母逢人就说,看强子给我买了耳环呢,强子是他的小名。继母戴上银耳环时,他已发现老太太们已戴上了金耳环,是在外打工的儿女们送的。继母没有攀比之心,也不介意是金是银,就像当年不介意他打落她手中的糖一样。继母是上帝派来延续他母爱的,在爱跟前,他给继母的很廉价,而继母给他的是比金子还珍贵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