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水

在外出旅行的车上，看到一个美丽时尚的少妇，绿衫绿裙，温文尔雅，我依仗自己是女儿之身，便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没想到，我的目光感应了她，她扭过头反看我。一看不大要紧，在她脸上，我瞅出了一种陌生的熟悉。诚然，她也认出了我，我俩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于晓诗！秦若水！认出一个人往往是她骨子里的东西，比如说，相伴终身的说话语气、口头禅，低头一笑等无意识的个人特色标识。我就是通过于晓诗忧郁的眼神认出她的。

我们挤在一个座位上互相询问对方的现状，她现在开了一家美容院、一家女子形象设计中心。于晓诗的事业恰巧是我的最爱，我滔滔不绝地询问有关女子形体塑造和美容的一些东西。有好几次，于晓诗张口想说什么，都被我漫溢的谈话热情强盖下去。终于，在我口干舌燥喝水的空当儿，她急切地问我是否还记得余如如。

余如如是我的中学加大学同学，我俩的联系还是相当频繁的，几乎每个月都要见上一面，喝茶聊天。如如现在在洛阳开了三家连锁品牌专卖店，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小撮人。立马，我翻出余如如的电话号码给了她。

于晓诗一边接过电话号码，一边说，如如是我的债主，我借她一百元钱还没还呢。你现在都小康了，还欠外债一百元？我有些不太相信。是啊，十三年前，我们都还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当时，我父亲病故，我们又面临高考交费，所以，家难当头，就借了如如一百元钱。

电话接通后，于晓诗说明原因。余如如早已不记得此事，现在外面欠着她几十万呢。

于晓诗说，十三年来，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每到年终盘账时，那一百元钱像长了脚似的，自己就跑了出来，在她眼前晃荡。没钱时，是没能力还；有钱了，找不到债主。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寻找余如如。

其实，于晓诗完全可以不必还那一百元钱。一百元钱，对她，对余如如来说，都不算什么，也许是一壶茶，两杯咖啡，更何况时间久长，债主早已忘却此事。于晓诗说，如如忘了，自己却记着，那钱一天不还，她的良心就不安，总觉得欠如如很多。多得已经超过了那一百元钱本身的价值，比如说，是对友谊的玷污，是对紧急关头帮助过自己的朋友的一种背叛。还了债，是一百元钱的事；不还，便质变成良心债。

不知怎么，我想起了另一个不欠情债的女子。《庄子·盗跖》中说，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尾生抱柱死后，那晚至的女子，抱着尾生的尸体号啕大哭，然后投入滚滚河流，了却此生。其实，她完全可以不死，她满可以扭头回家，以她的花容月貌再找个大户人家。这种债根本不必还，对方已不在世上，不会指着鼻子来讨债。但那样的话，她享受着韶华，但会背负着对尾生的歉疚，有生之日永无安时。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良心债，一旦欠上，便愧疚终生，坐立不安。聪明的女子都明白，什么债都不欠，才会睡得安稳，活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