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白
那年,自从四叔被确诊为肺癌后,回天无力,四婶就天天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在医院,每天几百块钱,无济于事地耗着,四叔觉得不忍,也不值,要求回家,但四婶坚决不同意。
四婶和四叔感情好,是出了名的,连他们的女儿小蛮都没见俩人红过脸。四叔年轻时,家里穷,考上师范的那年夏天,天漏了似的,不住点儿地下雨,下得四叔家的房子也漏了,没等来得及修,一天夜里,四叔家的西屋倒了,砸死了四叔的父亲。
屋塌了,天也塌了。在四叔一家最危难的时候,四婶的父亲出现了,四叔的学业终于没有错过。毕业后,端着国家铁饭碗的四叔就娶了四婶。据说,那是四叔母亲的意思,四叔也愿意,虽然四婶长得不算好看;虽然学校里,他还有个长得好看的女生,如果他同意,一定能成为后来的四婶。
四叔和四婶确实好,四婶只给四叔生了一个女儿,就不会再生了,四婶心里不安,四叔就经常宽她的心,好孩儿不要多,一个顶十个……四叔对四婶的好,很让周围的女人羡慕,私下里,她们没少议论,看看梅枝,就那个样子,每月赶到那几天,四齐娇得她连凉水都不让沾……的确,说这话的女人,论样子,哪个都比四婶强,只可惜了一点,嫁的男人没有四叔强,因而她们做女人,自然比不上四婶了。
幸福是个忙碌的女神,她不能在一个人身边停留太久,不到50岁的四婶,自知道四叔的病情后,心就掉了般地疼,你爸要是走了,我肯定也活不了三年,小蛮你怎么办呢?对着女儿,四婶忘了她是一个一年之后就要参加高考的学生了。
四婶的意思,小蛮明白,她也听人说过,大凡平日关系好的老夫妻,一方去世后,三年之内,另一方也有可能跟着死去的。开始她还不信,但周围痛失佳偶孤单着怏怏而终者的确不少,据四婶她们解释,后来离开者是被先走的那个叫去了,在那边,还是一家,相依相伴……
死有如此完满温暖吗?小蛮不愿相信。
办完了四叔的后事,四婶才知道,四叔不会回来叫自己了,自己也不必上赶着去陪他了。他是被那个叫霞的女同学叫走的,他不愿治疗只求速死也是急着去陪他的霞呢。两年前,那个霞死时,百里之外,他不是一下子去了一周吗?这次,临走前,他睁着眼,模糊不清地唤的那几声,不都是霞吗?还有那封写给人家的信,温情得让人受不了……
一遍遍地想着,四婶的心凉了,硬了,不疼了。四叔在她心里,真的死了。死了,也就放下了。
一晃,日子过了两年,小蛮大二时,早已不再想死的四婶竟得了白血病,这一次,四婶又整日拉着小蛮的手,恋恋不舍了。
四婶临走前,我在跟前的。四婶不识字,小蛮央我为四婶读一篇日记,她自己不能再读了,两年前,四叔走后,小蛮曾把它当作父亲写给情人的信给四婶“读”过了,两年来,它一直是一朵爱的罂粟花,麻木着四婶心里的痛,这次让我来,是想在四婶走时,要我帮忙把它给拔了。
“爸,原谅我做的一切吧,很多时候,爱的极致决不是生死相随的,没有了爸爸,我怕再失去妈妈,所以只好设法让她恨你了,爱的聚光可以致盲,妈太爱我们了,所以她相信了女儿说的一切,一点都没怀疑那都是我种在真相上的罂粟花。爸,我对妈说您走时叫的是霞,其实小蛮知道,爸是为了给我们省下钱来,执意要回家,爸爸喊的是家,不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