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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30版:观星台 上一版3  4下一版
在春天里种一棵树
天使曾经来过
有一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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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曾经来过

□吴培利

桃花出生在阳春三月。那时,家门口的一树桃花正开得鲜艳。奶奶说:就叫桃花吧。

桃花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有娘,自己没有。暮色里,炊烟袅袅的村庄很美丽,美丽的还有那高一声低一声母亲唤小孩回家的声音。那声音和炊烟一起,在村庄上空缠绵,洇染。桃花常常痴迷在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里,想像着娘亲唤自己时的模样和声音。桃花问爹:“我娘呢?”爹把眼珠子瞪得像牛眼睛那么大,眉毛一竖:“死了!”桃花不信,问奶奶:“我娘呢?”奶奶恨声地骂:“想那傻子做啥?”

从此,桃花缄默了嘴巴,不再向他们打听娘了,但桃花的耳朵从此变得无比灵敏,凡是和娘有关的点点滴滴都会被她一点不漏地捕捉到。

桃花的娘是个傻子,是被爹休掉的。村里人每提及这件事,仍然用“休”这个陈旧的字眼代替 “离婚”,足以说明爹在这件事情上的主导位置。爹因家庭成分不好误了婚事,娶娘的目的,无非想让她给家里传宗接代,可娘的肚子偏偏好几年不见动静。娘不知道干净,土里泥里的乱偎乱坐,屎尿也不能自理,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常常挨爹和奶奶的毒打。为此,爹和奶奶在村子里落下了坏名声。好不容易,娘开怀生下了桃花。此时此刻的爹和奶奶,已经不敢奢望她还能再给家里添丁进口了,不等娘月子做满,就把她休掉了。

桃花是12岁那年离家出走的。她走进榆树沟村,走进一个破旧的院落。她看到一个傻兮兮的女人,一个苍老的男人,和一个小孩。女人的衣着有点邋遢,但远比想象的要干净好多。她短发,团团脸,很胖,坐在门槛上直直地望着她笑,嘴里竟然含糊不清地喊出了“桃花”两个字。口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一直滴淌到襟前。他们的孩子正坐在板凳上,脖子里掖着床单,等待着男人给他理完头发。桃花很自然地从晾衣绳上扯下唯一的毛巾,给女人擦拭口水。她大大的眼睛里汪着纯净的蓝,盯着手拿推剪的男人说:“我不走了——她是俺娘。”男人看看她,又看看女人,两张相像的脸让他轻轻地叹一口气,应允下来。

过去,家里穷,女人傻,男人免不了有脾气烦躁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借骂女人解气。骂归骂,男人却从不打女人。男人的心肠好是出了名的。男人以前是老光棍儿,女人的娘家听说他心眼好,就把女人主动送到门上。桃花来了以后,男人连骂女人一句也很少了。桃花懂事,操持家务,疼爱弟弟,照顾傻娘,就像个小家长。她的书包里经常塞个编织袋,放学回家,编织袋总是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信手从沟沿边捋拽的猪草。男人说:“桃花是老天爷赐给俺的女儿呢!”

桃花初中一毕业,就到城里打工去了。一晃,该出嫁了。没等热心的媒人张罗,主意大的她竟然不声不响地把终身大事订下了。

桃花找的是个老男人,有钱。村里人叹息说,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啊!不知谁还打听到,桃花这是去给人家做小呢!

面对闺中小姐妹的指责,村里老少爷们婶子大娘的指指戳戳,桃花一律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她很坚决地把家里的三间破瓦房扒掉,盖起了亮亮堂堂的两层小楼。村里人落泪了,这房子是桃花为弟弟盖的呀!穷家破院,又有个傻娘,桃花这是怕即将成年的弟弟打光棍儿呢。

小楼盖起的时候,就是桃花出嫁的日子。

没有花车,没有唢呐,没有鞭炮,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驶进村子,停在桃花家的小楼前。

桃花眼睛湿湿地上了车,又下了车。她先给傻娘擦擦嘴角的口水,又给继父拂拭掉衣服上的白灰。接着,拉过弟弟的手,眼睛里仍然是碎碎的纯净的蓝:“我把爹娘交给你了……”弟弟泣不成声。

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赶来送行。他们真心实意地叮嘱桃花:“桃花,万一过不惯,榆树沟还是你的家!”他们心里没有一丝一毫鄙薄桃花的意思了。他们觉得,桃花嫁得风光不风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桃花一定要过得好——桃花就像落在榆树沟村的天使。天使,一定要有个好归宿!村里要是有哪个孩子嫌弃自己的爹娘,他们就会说:“学学桃花,连傻娘还不嫌弃呢!”

只是桃花,她再也没有回过榆树沟,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人们经常看到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汉,守着房前屋后的桃树,喃喃着喊:“桃花……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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