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月亮

□衣水

没有人知道他自己和月亮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在我多年的孤独里，一轮月亮，或圆或方，或阴或晴，它都一直照亮我的夜晚。只有一轮月亮和我，才是不离不弃的，才是生老病死的。一轮月亮，或是古典，或是先锋，它都是治疗我失眠的一片特效阿司匹林。

一轮月亮从小就跟定了我，我们一起趟过几条大河，翻过几座大山。在越来越远离竹子屯的路上，当我多次回头，我都看到它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走一段路，它就走一段路；我停下来，它也停下来；我歇息的时候，它陪我一起歇息。一路上，我说给它很多故事，念给它很多诗，它都一一记录在它的亮堂的心里。

而在我的梦境，一轮月亮永远固定在天空之上。它俯瞰着我的大地，而不会走下来。它仿佛就是我用蜡笔画在童年的草纸上的那个月亮。我不断地想起它，它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有一天，我终于明白它的意图，它是要走出毫无生机的天空和草纸，它是要来到我的生活里，和我的另外一个月亮合二为一。

还有一轮月亮在我家前院的水井里，每当我出远门，我都要从井里取出来一瓶水带上。我知道，我的一个朋友就隐藏在这瓶水里。当我在异乡想念它，就把它取出来，和故乡那些年的月亮亲密对话。这时候我会感觉到，我还在我遥远的乡下。

我抬头望一望天空，一轮月亮依然生动地向我微笑。这些年过去了，无论我在人迹渺茫的路上，还是尘埃密布的Z城，它都像我的一条尾巴一样，一直在我的身后跟着。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们的感情，我总是很自信地告诉自己。一轮月亮，将是我一生的伴侣。在我行走的孤独里，它把我讲给它的故事又讲给我听；在我唉声叹气的阴云中，它把我念给它的诗又念给我听。

我终于相信，这是一轮我童年的月亮，它在和我一起长大。然而我的孤独也跟着长大，它就像那树的影子，不断地长大而沉沉地覆盖在我的心底。月亮长大了，在广袤无垠的世界里，就更加耀眼和风姿婆娑。而我长大了，世界的空间就小了，我那与生俱来的寂寥就无处盛放。我宁愿一直是个孩子，让那寂寥只是一个还没开始成长的小芽。

一轮月亮，我亲爱的月亮，她一直在我的头顶上。它把思念倾洒给我，把问候捎来给我，也把没头没脑的孤独一点一点地浸透进我的心里。一轮与我举案齐眉的月亮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它把我的一切转个身就告诉了母亲。

我和一轮月亮，已经融为一体。我哈哈大笑，她眉飞色舞；我一蹦一跳，她跟着舞蹈。我要是痛哭流鼻涕了，她就咬痛我的耳根。如果我被击倒，她会俯下身子，并把这个消息通知我的故乡。我和它几乎是天生的一对，天生的冤家。

啊，月亮，我亲爱的月亮。我有些生气，我不想理你了。你不能把我的挫折告诉母亲，这些苦涩的烈酒我只能自己喝，你知道吗。你要让母亲安心，要让我安心，就不要和我捣乱了，好吗？哦，乖乖的月亮，你已经答应了啊！

现在，一轮月亮栖息在我的身体里，也栖息在我的心灵和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