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雪萍
清晨,母亲打来电话时,我的心一哆嗦。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爸爸一定没什么大碍。
我急急地赶到家,六神无主的母亲如同抓了棵救命草。她向我哭诉着父亲发病的情形和拒绝就医的事。
我和母亲费了好大劲,才把嗜睡的父亲叫醒。他看见我只说了句“回来了”,然后就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神呆滞无光,这和以前絮絮叨叨问长问短的他截然不同,我的心不由得揪紧。我劝他跟我去县城检查一下。他一直摇头,说:“不去,不去,我只是想睡觉而已,能有什么病。”百劝不听,百说无效。我急了,脱口道:“爸爸,听话!”说完,我愣住。这话是如此熟悉,如此自然、顺嘴,仿佛千百年前就储存在脑子里一般。我在记忆里飞速地搜索着,这似曾相识的话,何时听过?
父亲也怔了一下,他用无神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似的说:“好。”我脑子里突然一闪,儿时的情景呈现眼前。那时,每当我调皮不听话时,父亲从不打我、骂我,只是厉声对我说:“孩子,听话!”这四个字铿锵有力,震得我半天不敢动。如今,时过境迁,说话者竟颠倒了位置。父亲竟不觉间老了,真的老了,老成了孩子。我心里酸酸的。
我攥着父亲的手,拽着他往外走。我怕稍一停歇他又改变了主意。长大后,第一次这么亲昵地靠近父亲,竟有些生疏,而且竟在这种情况下。抬眼细看父亲,我流泪了。这是父亲吗?那曾经俊朗的脸上,已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岁月深深的痕迹,两腮浮肿得变了形。满头的乌发也掉得只剩下头顶部,且稀稀疏疏,无精打采般东倒西歪。曾像山般横亘在我心中的背,也兀自弯了,驼了。那背上曾留下多少温暖的回忆啊!
医院里,我陪着父亲做完各项检查后,医生的一席话让我心惊:脑出血,多处梗塞、萎缩,幸亏来得及时。病情的严重让我茫然失措,我不能相信一向强健的父亲怎么会得这种病,没有任何预兆。
药味弥漫的病房里,他若痴若呆的模样揪得我肝肠寸断。吊水时,他像孩子似的喊疼,趁我们不注意,他把注射管关住。妈妈开,他关。如此往复,气得母亲没法,把希望投给我。我再次攥着那枯柴般的手,竭尽平静地说:“爸,听话!”没想到他眼里的光柔和了,挣扎的手安静了,乖乖地躺在那里,如婴儿般。
我跑出病房,任泪水肆虐。
爸爸啊,在过去风风雨雨的岁月中,是您牵着女儿的手,您用最无私的爱温暖着我脚下的每一寸路。这份情无以报答,如果有来生,请做我的孩子吧!我会像您疼我一样疼您。风来了,雨下了,不用害怕,我会做您的肩,做您的背,让您依靠,就像小时候您背我走进风雨,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孩子,听话!”